那線、那網、那些情
燈下,若萍鉤織著女兒盼盼明日婚禮上將戴的髮網。
上午,試穿婚紗禮服時,盼盼對著鏡子端詳許久,總覺得頭飾與一頭濃密烏黑長髮不大相襯,露出一絲猶豫。若萍腦際閃現一個念頭,提議著:「我可以用銀絲線鉤一個髮網來拖住你的長髮!」
「好啊!好啊!」盼盼眼睛一亮,嚷著、跳著,一把抱住若萍,「我就知道媽媽會有創意想法。太好啊!銀色代表尊貴……」
「銀色還代表純潔、安全、永恆。」若萍也欣悅地補充。
一雙靈巧的手鉤著網、扯著線,每一個結,若萍都將愛編織了進去。漸漸地,一針針鉤出一絲絲苦澀的記憶,撥開一張張塵封的霧網。
01
19歲的若萍與大她30歲親姐夫凌風不倫之戀的秘密終於在家族中爆開。
若萍在小屋中除了等待、除了跟腹中的寶寶說說話外,唯一能讓她減緩焦慮的,就是鉤絲線。她不知道鉤的是什麼物件,就是一針針鉤下去,張開時宛若一張網,一個個張大的網眼正啃咬著她。有時,絲線纏在一起解不開,懊悔、羞愧、迷惘的心情也會跟著這些線團一樣糾結不清、不知多少淚水落在線中,她也將這些淚水編織進去。
一天,多日未見的凌風終於出現了,兩人緊緊相擁著,若萍依偎著凌風,臉頰緊緊地貼在他厚實胸膛上,雙手環繞著他的腰,不想放開他,生怕一鬆手,他會像斷線的風箏,飄浮在空中,越飛越高、越來越遠。
「若萍!我愛你,愛我們的寶寶。我們要在一起的唯一方法就是遠走高飛!」凌風緊緊抓住若萍手臂、一雙炙熱的雙眸鎖住了她的淚眼,「我計劃好了,已經聯絡上澳洲朋友,我們去那兒開始新的生活!好嗎?寶寶現在才四個月,動作快一點,下個月就出發!」
霎時,一陣恐懼向她襲擊而來,眼淚簌簌落下,是無助、是茫然。
想著母親、大姐、學校……真的不知如何選擇。若留下,誰能接受一個搶自己姐夫的女人及一個私生子?如何面對一波波道德絲線纏繞的社會輿論?又如何面對一條條倫理絲線捆綁的傳統規範?但豈止是一條條線,這些線早已編織成一張張令若萍無法呼吸的黑網了。
逃避?去一座新城市?一幅圖像落入了若萍腦海:「愛希莉亞?那不就是卡爾維諾《看不見的城市》中的愛希莉亞嗎?」記憶中的文字宛若一張網罩住了她:「城的生命是靠各種關係維持的,為著建立這些關係,它的居民從房子的角落拉起繩子。繩子愈來愈多,到了走路都通不過的時候,居民就會離開:只留下繩子和繫繩子的東西……離開原本居住城市的居民像是失去了根;而離開居民的城市像是失去了魂。」她試著去撥開眼前的黑網,卻舉不起手來。
02
雪梨市近郊的工業區中有個小商圈,一家速食外賣鋪在那裡開了五年。
每天清晨,凌風開著小發財車去批發市場購買食材,隨後,就直接進店裡切切洗洗;約8點,若萍推娃娃車來到,開始一天的生意。凌風主廚,若萍管前台,盼盼就在店後小房間睡覺、玩耍。
日升月落、時間流轉著。當初逃到澳洲來,母親、大姐那兒發生了怎樣的洶湧風波,凌風一概不談。衣櫥一角有個紙盒,裝著朋友轉來的母親信件,若萍念家時就偷偷翻閱,但始終羞於與母親聯絡。一提到居留權,凌風盡是怨天懟地,怨酒商老友出賣了他,怪移民代理收錢不辦事,恨自己機運不佳。慢慢地,懷想牽掛的交集少了,對話溝通也少了,唯一牽住他們的那條線是盼盼。
每天下午2點半到5點是小店的休息時間,早起的凌風會將幾張長椅一併躺著午休。盼盼還小的時候,若萍在店後的小房間,一邊看著搖籃裡的盼盼,一邊鉤著絲線,將一些永遠不能實踐的夢想編織成一件件粉紅色衣服、一條條淡藍色圍巾。
凌風心情不好時,也會以嘲謔口吻奚落一番:「鉤這些有用嗎?能換錢嗎?能換居留權嗎?」若萍任淚水在眼眶中打轉、低頭不語,顫抖的手繼續鉤著那懸住她生存下去的絲線。
盼盼漸漸大了,白天睡眠的時間短了,若萍趁著凌風午休,推著娃娃車到處閒逛。
一天,轉了兩趟火車到了美術館,漫走在雕塑、繪畫作品間,讓她生機再現,盼望目前的苦楚褪盡後,能享受生活點滴的甘醇;喚著女兒的名字時,盼盼兩個字不再單是個專有名詞,已變為鮮活有力的動詞。除了編織,若萍也開始期盼著每週一次與自己相約在美術館,那是心靈補給站,一條牽著她往前走的線。
一次,日本藝術家塩田千春的特展深深地震動了她,其中一件當代裝置藝術品《在靜謐中》(In Silence)讓她駐足良久。偌大的展覽廳放著一架燒焦的鋼琴及一些觀眾椅子,空間全被黑線纏繞著,團團絲線像煙霧一般,對抗著若萍的深層記憶。她即是那位還來不及在觀眾面前彈奏生命樂章就被大火給吞噬的鋼琴家;母親、大姐則似那幾張觀眾椅子,也被燃燒鋼琴的火焰給波及、燒毀了,而現在的她也僅能默默躲在無盡悲傷的黑網後哭泣。
看著、想著、念著,熱淚盈眶,沉浸在悲痛中。久久未聽到媽媽聲音的盼盼,回頭看見流著淚的媽媽,不解地問:「媽媽,為什麼要哭哭?」一陣慌亂,用衣角擦乾淚水,蹲下輕撫盼盼臉頰。
下了火車,看看手錶,時間晚了,匆忙地推著娃娃車奔回店裡,遠遠看到凌風站在店門口向外張望著,若萍一驚,眼前肥胖大腹、髮際線往後、佝僂背脊、一身油漬、紅腫雙眼的男人,是他?原來那個令她迷戀、健壯挺拔、風儀秀整、銳利眼眸的他在哪裡?若萍愣住了,是誰的錯?還是孽緣?
「一個下午跑去哪啦?店裡還有那麼多活要做,我一個人忙得過來嗎?大小姐,這裡不是台灣!醒一醒!面對現實……」凌風怒氣沖天,吼著。
「對不起!誤了一班火車!」喘著,若萍低聲嘫嚅。
「我,吳凌風!嗐!不是因為你劉若萍,我今天會那麼慘嗎?」越說越激動。
「哇——哇——哇——哇——」盼盼嚇得大哭。
乍然,若萍覺得眼前有張黑網降下,凌風在一端叫罵著,她則在另一端的靜謐中,一顆心猶如那座燒焦的鋼琴,已發不出任何聲音。
03
凌風每日下班生活是喝些廉價紅酒、配點花生米,看看華文報紙,隨著租來的台灣綜藝錄像帶傻笑,或不成調唱著《苦酒滿杯》,哀傷的歌聲使人想起脆弱的螻蟻。
一晚,凌風在客廳喝酒,若萍悄悄打開母親的來信,沉浸在思鄉情緒中。父親因病早逝,母親在鄉下靠著幫人採蓮藕養大了她們姐妹三人,母親常歎息說:「每次採蓮藕看到滿池的浮萍都會想到你,若萍這個名字是你爸爸取的,不能改,但真的不好,萍的含義是漂泊不定……」而大姐總是摟著她,微笑說:「放心,我會將浮萍用網子撈起,放進我家後院的小池塘!」而凌風誠如一陣凌厲的暴風,吹亂了一池浮萍,吹皺了一池水,水不再清澈,傷心的女主人只能將它填封了。
「你在做什麼?叫你加些花生米,耳聾啦?」凌風猛然推開房門,看見若萍手中的信和淒楚眼神,頓時火冒三丈,「哭什麼哭?我,吳凌風的運氣都是被你哭衰的!」
凌風趨前想搶她手中的信件,若萍將信件擁在胸前。一陣拉扯後,凌風瘋狂謾駡著:「都是你們劉家害了我!」重重的拳頭落在若萍身上。
「凌風,你喝醉了!安靜!」追著、打著,若萍只有逃到陽台上,「你給我進來,想要向所有的鄰居告狀?想要告訴所有的人我們是黑民?」
「哇——哇——哇——哇——」吵醒了盼盼,鄰居陽台上的燈一個個亮了起來。
「滴——鳴——滴——鳴——」警笛聲近了,凌風驚醒了。
混亂中,凌風被員警帶走,戴上手銬的凌風回首看了若萍一眼,是倉皇、是恨意、是哀矜,誰知若萍這目送竟是最後一眼。
好友趕來,貼心地給若萍建議:「你要做個決定!別忘了,你也是個黑民。明天員警會找你去做筆錄,再送你去拘留中心,然後就被遣返回台。」
「我不能回台灣,我沒有臉見家人!」哽咽、悵然,「我也沒有地方可以去。怎麼辦?」
又是一陣慌亂,好友將幾個行李箱搬上了車子。驚惶悲戚的若萍抱著盼盼,張曉剛的一幅《血緣:大家庭》畫作躍入哀緒中——藝術家畫的是一張年輕夫妻和孩子的陳舊照片,幽魂般的灰調身影仿如家族遺物,早已失去價值,卻還在發出無聲的召喚。三人冷若冰霜目光、僵硬身軀突顯家人間的疏離感,但五官上、衣服上卻仍有一絲絲紅線牽著。若萍心靈顫動著,和凌風間的那條紅線斷了嗎?和母親的那條還在嗎?
04
之後,為了省錢,也為了躲移民局,若萍帶著盼盼拖著行李箱換了幾個住處。好友莉莉實在看不下去,用自己的身份證件為若萍租下一間,鄰近火車站、學區也不錯的兩房公寓。
「若萍!我老公若知道我幫你租房會吵翻天的。記得!一定要按時付房租,我不希望我的信用破產。會這樣做,只因來澳洲時,也曾經苦過,也有人幫過我。」
莉莉叮嚀著:「不要說兩房太多,這個地段好,我是希望你能將兩個房間出租給單身女性,你們自己住客廳,用書櫃隔出走道。如此,房租、水電費都有人付了。 還有,盼盼要上學了,你也要找個零工,賺些生活費!我能幫的就這麼多了。」
有一天,在外賣店打工的若萍正在櫃台後做著三明治。忽然,門口進來兩位穿著藍色制服的官員,跟老闆招了招手、亮了一下名牌,不待老闆回應,就直接往店後的儲藏室匆匆走去。老闆娘一驚,轉眼望向若萍,示意她不要說話,愣在一旁的她不知所措。兩分鐘後,兩位官員走了出來,瞄了若萍一眼,轉向老闆冷冷地問道:「這個人是誰?有合法工作簽證嗎?」
「沒問題的,是我親妹妹,我們一起移民來的。」老闆娘堆著笑臉,機伶地說。
女官員趨前,盯著若萍看了片刻,再轉眼看了一眼老闆娘。聳聳肩,向另一位男官員說:「應是一家人的。好吧!後面沒有其他人,我們可以走了。
「唉!去年才來查過,難道被舉報了?」老闆娘搖頭嘆氣,整個人像泄了氣的皮球癱坐在椅子上。
「還說呢,都怪你,一定要聘若萍,明明知道移民局查到一個黑民要罰我們一萬元。她可憐?那我們呢?值得嗎?」老闆怒氣沖天,對著老闆娘吼著。
就這樣,若萍丟了第一個工作。
後來,在一位僱主家打掃。客廳有一整面鏡子,擦著擦著,瞥見鏡中的自己,愕然呆住,手中的抹布掉下。原來常被母親稱讚如湖泊一般清邃的眼睛,消失了盈盈湖水,空曠且死寂;一頭散亂長髮,不再秀麗飄逸;一個窈窕身姿,套著直筒灰色工作服,好似掌中戲的木偶,所擁有的只是個空軀殼,未來全然不在她的手中,誰在拉扯著她的那條命運線?她真的只是片片浮萍嗎?心抽搐著。
凌風的消息都是朋友間接告知的,因家庭暴力被判了兩年刑期,但是初犯,在監獄中關了一年後被驅遣離境。服刑期間,若萍也曾多次想去探望他,雖然情淡了、夢醒了,他終究是孩子的父親、曾在她生命中停留駐足的人,卻苦於自己沒有身份。
操勞繁複的清潔工作、房租、來來去去的租客……儘管日子越來越忙碌,但心中的空虛和痛楚卻日增。經常在夢中牽縈著她的是塩田千春舞台設計作品《俄狄浦斯王》,整個舞台籠罩著一張黑網,其中是懸浮半空中一件件巨大洋裝和傢俱。舞者宛若鬼魂,在綿密的織網線絡中攀爬、漂浮。俄狄浦斯「弒父娶母」的亂倫是逃不出的宿命,最後就是死亡,若萍感到她也如行屍走肉般地在黑網中游走,想要前去擁抱站在面前的母親,但怎麼也撕不開兩人間的那一層黑網。
05
一位女主人恬靜自若的神色吸引了若萍,她有個畫室,若萍打掃時常常駐足嘆賞。
一天,她一邊拖著地、眼睛卻盯著畫架上的一幅畫,深深被畫中綠色森林中灑下的那片晨光吸引著,拖地的動作也不自覺地慢了下來。
「嗨!你也喜歡繪畫?」背後一個溫柔的聲音。
「對不起!對不起!我……」反身道歉。
「是的,我很喜歡文學、藝術。本來是學文學的。但大一時懷孕又遷移到澳洲就輟學了,一直覺得很遺憾……」惋嘆著,一陣沉默。
女主人憐惜的眼神鼓勵了若萍,她繼續說:「我最喜歡的藝術家是塩田千春,因為那些線、網令我著迷。」
之後,每次打掃時,女主人都會主動跟若萍話話家常、談談藝術,讓若萍挑些書架上的書、雜誌回家閱讀,也隨手給了她一些中信、靈命日糧折頁冊。
不久,盼盼回家說,好友桑妮邀她週日去教會,因她羨慕桑妮身上發散出的陽光,桑妮說那是耶穌帶給她的喜樂平安。盼盼想去瞭解耶穌,想要那種喜樂平安的陽光。若萍想著,那些女主人給的小冊子上寫的故事,也常提到喜樂平安,是否女主人的恬靜自若,就是盼盼口中的喜樂平安的陽光?
若萍好奇地跟著去了教會,一位中年婦女親切地說:「你現在住在雪梨,要以雪梨為家!教會是你的家!你不再是異鄉人。」這些話觸動了若萍。
參加了週五查經班,渴望瞭解聖經,羡慕兄姐們活潑生命,神的話語帶給她從未有的平靜。沒有醫療卡的她,最怕的是生病,但每一次總有適時的幫助。會友介紹她去當管家保姆,在僱主家一邊帶娃一邊打掃,口裡常哼著:「認識主耶穌是一生最美的祝福……展開屬天的翅膀,我要飛到祢身旁,衝破一切的惆悵,我要向你來歌唱……」娃娃也跟著她咿咿呀呀唱著,臉上退掉了一絲絲愁容、多了幾許笑顏。
若萍開始聯絡母親,但總是報喜不報憂,通話時強忍思意,一放下電話就淚水崩湧,再多安慰話語也無法彌補過去的錯誤,與母親之間的那條紅線拉扯著,讓她心痛;悔恨、虧欠彷彿一張黑網,密實地裹著她,讓她無處可逃。
但神的話就像火,在她心中焚燒,將那張由自責、軟弱、哀怨糾結成的黑網一絲絲、一縷縷地解開。一顆心歷經了破碎、治癒、盼望,讓她由沉重的罪責枷鎖中鬆綁,得到了喘息與釋放。將來要如何面對母親、大姐?她真不知道,但深信神會親自修復、牽引那條紅線的。
主日聚會後,一位80歲的老奶奶緊握著若萍的手說:「這麼多年來,我目睹神是怎樣帶領你,也見到你的改變,辛苦了!」然後塞給她一張字條,溫馨囑咐著,「這是我的律師,一位值得信任的律師,你一定要跟他談談居留權的問題。要相信神的保守與祝福。」
瞭解若萍母女的背景後,律師冷靜分析道:「你女兒,因是澳洲出生,可說她在此已經20多年,中文不好,回到台灣可能很難生存,她的申請應是沒有問題的。」嘆了口氣,「但你的案子難度很高喔!兩人一起申請,女兒拿到身份,若你的不過,你28天之內必須離境!」
「那……就我女兒遞案申請,我的……還是算了吧!」錯愕且淒然,若萍咬著下唇。
「不!不行!絕對不行!」一旁的盼盼猛搖著頭,堅持著,「我們是一體的,媽媽若不能留下來,我一個人在這裡沒有意義,一定要一起遞交申請!不成功,我們就一起回台灣!」
瞬間,鹽田千春的《累積——尋找目的地》浮現在若萍心底,藝術家用紅繩索將440個行李箱與天花板相連,箱子不停微微晃動,是明日的不確定性,是自己的未來嗎?心頭一陣糾痛,思緒跳躍著……但紅繩索又代表了什麼?那不就是神的慈繩愛索嗎?她不是已經被緊緊牽住了嗎?還驚惶害怕什麼?
盼盼伸手攬住若萍的肩膀,一絲暖意湧向心頭,感觸到那是一條愛的紅線,她也伸手握緊了盼盼的手。
06
夜深了,一團銀絲線已織成一個發網。若萍放下手中針線,緩緩地站起身來,漫步到窗前,捶著僵硬腰背,低頭搓揉著發酸手指,看著原來細嫩白皙的手,因著長期清潔的工作,手指關節突出,更是滿布皺紋,一陣酸楚縹緲地挨過來,眼前的一切,都在淚霧裡模糊了。
良久,抬起頭來,望見對街上的一盞路燈,在寂靜黑夜中依舊亮著。低頭凝視歷經風霜但卻厚實堅韌雙手上的絲絲紋路,那不都是神恩典鐫刻的痕跡?再回首望著桌上的銀網,那不也是神的印記?神早已將一絲絲脆弱的銀線結成了一張牢固的網,在顛簸嶙峋的人生路徑上,一路拖著她、護著她。悸動著,拭去了淚水。
想著,一週後,將拿著新護照和新婚的盼盼夫婦一起返台,探望思念二十多年的母親,又潸然淚下,但溢出來的是愛、是盼望、是感恩的淚水。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