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敞開的門

在愛琴海東岸的一座小城裏,至今還有著一處叫「該猶之家」的遺跡。

午後的街衢鋪滿陽光,東來的駝隊絡繹於途。農夫趕著耐心的驢,拉著裝滿貨物的車去往市場。路邊的小販經營著各種不大的買賣。隨處可見的果攤,擺滿石榴、椰棗、葡萄、無花果。

這個時節,蔬菜水果陸續上市。新鮮的水果,不用吆喝,就有眼饞的路人湊近攤前主動購買。幾個饞嘴的小孩,在一處果攤抓了一些無花果,稱完後,攤主從髒兮兮的小手裏,接過幾枚小錢。

赫伯與默里下船到達小城時,已是下午。二人背著行囊便進了城西門,港口的風颼颼直吹,城內卻坐擁羅馬帝國的一派繁榮景象。

二人探問攤販,該猶家怎麼走?一聽是外鄉口音,攤販便问:「你們說的是好客的該猶家吧?」二人點頭後,攤販便邊指著東邊,邊相告說:「沿著這條街走到頭,門前有棵橄欖樹的,便是該猶的家,並不難找。」

問好了路,二人在路邊買了兩塊烤熱的餅,邊走邊嚼,不一時,便到了。臨入門前,二人的確看到了一棵枝繁葉茂的橄欖樹。

「有人在嗎?」赫伯輕聲叩了幾下門。

聞聲,阿蝶出了廚屋門。

「這是該猶家嗎?」默里問。

看見二人背著行囊,阿蝶上前迎客並道:「敢問,你們是傳道人吧?」二人頷首稱是。

「城裏叫該猶的有很多,接待弟兄姐妹的該猶,就我們一家。」阿蝶熱情地說。

聞聽院中有聲,該猶從後院抱著三歲的潘恩出來,見家中有客,放下小娃,像往常一樣,雙手擁著對方,親貼臉頰,相互問安。

赫伯從行囊裏摸出一封信,遞給該猶:「這是我們教會的介紹信。」

「不急,不急。」該猶連忙接過行囊。

「人生地不熟,事事都要麻煩你們。」默里說。

「這是應該的,不用客氣。」說完,該猶把客人引進屋裏。

阿蝶沒有多餘的客套,又是擇菜,又是燒火,預備晚飯。該猶也忙著招待遠道而來的客人。先是給二人遞水,又端來一個裝有食物的大雙耳罐,裏面盛滿了鮮果。「餓了吧,趕緊吃點,先墊墊肚子。」

隨後,該猶幫忙燒火。二人吃著水果也不閑著,帶著小潘恩在院子裏玩。

見飯菜已預備好,該猶促客人上桌。用餐中,大家有說有笑,熱絡不已。奇怪的是,吃到接近尾聲時,該猶的神色開始不對勁。雖然赫伯與默里確實感受了到這家人的熱情,進門時的氛圍似乎輕鬆,甚至還帶著幾分暢快;但霎那間,屋內環境變換成另一種面目。客人從該猶的神色間察覺到事情有些不妙,似乎有一種煩擾在侵擾著他。

於是赫伯開口問:「如果有什麼不便,我們明天再去其他地方。」

該猶臉上突然生出的苦相令阿蝶心中一寒。阿蝶白他一眼,並說:「你是鬧心,還是鬧肚子啊?」阿蝶語透寒意,又說:「我們憑信心接待。」

阿蝶說完話,房間裏陷入了沉默。該猶擔心自己的目光會滑到客人的臉上,便把目光固定在桌上筐子裏的無酵麵包上。內心的自責,緊緊地攫住了他。久久的沉默,久到該猶覺得自己必須說點什麼,本想解釋,卻把話縮了回去。

一旁的阿蝶解圍道:「不要拘禮,就當這裏是自己的家。」說完,阿蝶拿了些蜂蜜蛋糕分給客人。「嘗嘗這個,味道不錯。是我們自己做的。」

二人接過蛋糕,但舉止局促起來。該猶不知如何消化這樣的尷尬,所幸這時潘恩困了,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哈欠,仿佛曉得大人間的尷尬似的。二人見狀,說明天還要做工,於是起身想回客房休息。該猶心裏愧疚,一急一起身帶翻了桌上盛果醬的木碟。

阿蝶把客人帶到二樓,推開一間客房的門,屋裏有些暗,她摸索著點起油燈。二人進入房間,阿蝶讓他們不用介懷,說:「你們住在這裏就放心,不用擔心食宿的問題。樓道邊有洗漱的地方,櫃子裏的細麻衣是乾淨的,可以取穿。」

先讓潘恩入睡後,該猶終於松了口氣,但立刻又不安起來。方才用餐的一幕對這個好客之家打擊太深重。阿蝶心裏的火熱被該猶戳涼了半截。

「你今天又發什麼神經,是不是丟特腓又找你談話了?」阿蝶下樓後問該猶。

「我覺得我們正在做的事,有可能會給教會帶來傷害。就拿我們接待這件事,你一邊在盡心竭力,同時,又擔心接待錯了,把狼引入羊群。」該猶有些困擾地說。

阿蝶一聽,仿佛明白了什麼。「你是受了丟特腓的影響吧,我們不是已經對二位客人瞭解過了嗎?就憑著信心接待吧,別想那麼多。」

阿蝶說罷,該猶還是繼續說出自己的擔憂:「在目前的處境中,對巡迴傳道者物質上的支持是必要的,但是我們如果支持那些不傳講真理的人,恐怕會在他們的惡行上有分。」

「丟特腓最近拒絕接待外來的任何傳道者。」阿蝶說。

該猶說:「城裏上百間教會,背景不同,也是怕異端滲入。但丟特腓藉著拒絕接待來控制他人,並在教會中保護他的權力,這是他致命的缺陷。」

「他是為了自己的利益,那我們是不准備接待了嗎?」阿蝶探該猶口氣。

雖然在接待的事情上有些灰心,但該猶想想,不該針對哪一個人,便說:「接待還是要接的,我可不想摻和到他們亂藤般的紛爭中去。」

「前幾日,我們接待的人你也為難,生怕錯過服侍真弟兄的機會。我們當照主的教訓行事,接待主僕,就是接待主自己,是主喜悅的。」阿蝶安慰說。

恰是「主僕」二字,令該猶覺出了分量,心生愧疚。

此時屋外已落下月光,臥房油燈的光影飄忽。該猶留意客房的油燈還亮著。他來到客房門前,心裏很矛盾,舉起手想敲門,卻躊躇著該說些什麼,最終作罷。他聽到二人在屋裏的祈禱聲,微弱的燈苗,將二人跪著的形象投放在地板上。此刻,明亮的月光,也將該猶的身影映在牆面上。他悄悄地退開,回到了臥房。

疲憊的身心,迫使他很快進入夢鄉。夢裏,有一種強烈的失重感,令他喘著粗氣,仿佛墜入渾濁不清的水域,瞬間就要溺斃。丟特腓把傳道者趕走的事,滲入該猶的夢。夢裏響起敲門聲,該猶不但不應門,還抵了一夜的大門。

阿蝶拍了拍他,掙扎著驚醒後,原來是夢。夢裏的敲門聲猶如一記重拳,打在了他的心門。他鬆開領口,晾一晾身上急出的燥汗。想到夢裏那個陌生的自己,他的心咯噔一下,著實吃了一驚。他想到神對他的呼召,幾年前看到城裏的福音使者增多,心裏有感動要接待那些來這裏傳福音的人。他還想到一個記憶猶新的見證,當初,他接待的一個傳道者,在離他家幾十裏遠的地方建立了教會,如今福音興旺,還差派工人出去開荒。他越想到這些,心裏越受責備。

約翰的信還沒收到,丟特腓等人的做法,又使他感到困惑和氣餒。坐在床上,該猶隱隱感到曾經的熱心消失了。他選擇下床禱告,在夜晚的深處,得以避開世間紛亂的噪音。「主啊,求祢賜給我智慧,幫助我們接待屬於祢的兒女……」

翌晨,阿蝶說要為客人準備早餐,赫伯與默里因做工早上需要禁食,婉謝後,便急著去城裏的兩處教會做工。

一早,該猶繼續帶著幾個幫工在橄欖園裏幹活,為過幾日的秋收做準備;但他身在園中心在外,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還時不時地站在地頭犯愁發愣。大半個上午已經跑了幾趟驛站,中午時分,趁著幫工們在田間吃盒飯的時間,他又跑了一趟。

這一次,果然,如他期待,他發現剛到驛站的一堆郵件裏,躺著一封他的信。該猶獨自來到驛站的中庭,坐在一旁的柳條椅上,然後,忙不迭地取出信,把信展開鋪平,信中寫道:「親愛的該猶,你那裏的人若不視為福音的敵人,至少也近似冷漠,他們急需主的福音。你熱心接待主僕的舉動,足以使一顆顆在異鄉傳道感到孤獨和疏離的心,得到慰藉……」

該猶讀著信,眼圈漸漸濕潤。信還未讀完,就已讓他如釋重負,一陣快慰從心中蕩開。要出門送信的信差,看到該猶讀信中的激動,便說:「什麼事讓你一上午跑五趟,我送到你家不就得了?」該猶用衣袖擦了一下眼睛,說:「當然是揪心的事啦,現在好了,不揪心了。」

信中說了許多,一方面講到教會的紛爭醜聞,一方面鼓勵該猶帶著無愧的良心服侍主。約翰的來信,對該猶來說就像一劑強心劑,打消了他對接待服侍的疑慮。心裏的一塊石頭總算落了地。信讀罷,該猶顯得無限輕鬆,情不自禁地用沙啞的嗓子哼起詩歌來。

下午收工後,該猶順便從街上背回半爿羊,一看爸爸推門,在院裏玩的潘恩,邁著搖搖晃晃的步子,撲在爸爸懷裏。該猶一手抱起潘恩,潘恩把手上的一束菊花貼近爸爸的鼻端,該猶神清氣爽地說:“真香!”接著哈哈笑起來,然後把羊肉放在案板上,聽候阿蝶處置。

看到阿蝶在忙著,該猶未語先笑。

「一驚一乍的,又怎麼啦?」阿蝶問。

該猶靠近廚房道:「約翰長老來信啦,信中鼓勵我們要按真理行事,不要按人的意思。丟特腓說什麼就讓他說去吧。」說完,該猶一手抱著潘恩倚著門框,一手捂著信,像是捂著一件寶貝似的。妻子驀地一笑,嘴上卻沒搭話,趕緊忙著把羊肉燉上。該猶也放下潘恩,從柴屋裏搬出一捆新柴,往灶膛裏添。

趁著空閒,該猶把信拿出來又讀了一遍,並輕聲感謝神。該猶叫來潘恩,一邊擁著他,一邊把臉頰貼在阿蝶的肚子上。「等弟弟妹妹出生後和你一起玩好不好?」該猶對潘恩說。

潘恩眉頭微蹙:「弟弟妹妹也是我的弟弟妹妹嗎?」

「小傻瓜,當然是你的弟弟妹妹啦。」

「弟弟妹妹不僅有爸爸媽媽愛,還會被潘恩哥哥疼呢。」阿蝶說。

此時,羊肉在鍋裏翻滾浮沉,洋溢著熱情。

赫伯與默里做工回來時,街巷裏彌漫著一股股柴煙。見主的工人回來,該猶一面道:「回來啦,快歇歇。」一面把板凳遞上去。見二人愕然,該猶一拍腦門,羞赧地說:「哎呀,要不是約翰長老的信,我還軟弱著呢。」赫伯與默里互視了一眼,一下子明白了,便笑起來。

阿蝶忙得腳不沾地,一會去廚房,一會去倉房。很快,廚房裏飯菜的香味,便嫋嫋地彌漫到院子裏的每個角落。雖已入秋,但還有一茬秋老虎。該猶把餐桌挪到了院裏,並支起了烤爐,生起火後,在火爐上架上烤盤。對燒烤已經熟稔於心的該猶,烤起食物來。

在外人看來,約瑟一直充分地掌控著自己的人生。他懂禮數,知進退,很少失態。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正在一點點地對人生失去控制力。那是越來越僵硬的關節告訴他的,那是曾經怎麼睡也睡不夠,如今卻越來越輕淺的睡眠告訴他的。他知道衰老正在不可避免地降臨,死亡正在日益臨近。他用一生的時間精心維護的一切都在加速土崩瓦解。

耶穌,耶穌……

輾轉難眠的深夜,約瑟經常默念這個名字,有時還會夢到他。約瑟覺得自己一邊在躲避他,一邊又希冀接近他。

他派家裏最聰明,也是最讓他信任的傭人西拉一趟趟地來往於市集和家中,為他打探彙報關於耶穌的最新消息:他如何被兵丁抓捕,如何被押送到彼拉多的官府,彼拉多有多麼不想沾染這樁骯髒的誣陷,又如何在公會的施壓下,在人群的歡呼聲中釋放了巴拉巴,耶穌背上了十字架,正在去向各各他。

約瑟不記得自己在家中那闊大的陽臺上坐了多久。

他定定地望著遠方。耶路撒冷寥落的天空和遠處晦暗的山丘,就像他此刻的心。花園外是川流的人群。一切依舊太平,如果不是因為這樁冤案更加太平的話。每個人都在急匆匆地奔向他們的目的地。那個用一生踐行愛的人馬上就要死了,那些曾經被他愛過的人去了哪裡?他總為別人的命運而哭,究竟有沒有人在乎他?這個世界有沒有因為他承受的委屈發生一點點改變?

約瑟不知道確切的答案。但他分明覺察到有一些看不見的變化正在發生中,那是他自己的心。

「西拉,準備好棚車,我要去看他,去看那具十字架。」

西拉一言不發,這位忠誠的僕人多日來四處奔走替約瑟打探耶穌的消息,從一開始的例行公事,到漸漸也開始為這個叫耶穌的人揪心難過。那就是個孱弱無比、柔弱似羔羊的人啊!為什麼竟比大盜巴拉巴更應該去死?他想不明白,也不敢問主人,只能用最快的速度駕著棚車一路顛簸著出了城,避開熙攘的人群,順著佈滿荊棘的小徑,攀爬上了各各他的一座小山丘。

約瑟跌跌撞撞地下了車,望向山下,那裏正是耶穌被行刑的地方。在聚集著的人群中央,他看到了十字架上掛著的耶穌。

約瑟曾無數次想像過他的模樣。這樣一個有著蓬勃的生命力的人,不憚於對這座城市最有權柄的人大加諷刺的人,一定有著非常偉岸的身材吧!他那麼富有同情心,願意守護所有弱小的靈魂,他的眼睛應該是極溫柔的吧……而此時,掛在十字架上的是一個無比瘦小、虛弱、骯髒的人。他渾身佈滿血跡,頭垂向一邊,雙眼緊閉,瘦骨嶙峋的胸腔偶爾鼓動,發出一聲猶如歎息般的呻吟……就像一隻瀕臨死去的羔羊。

淚水模糊了約瑟的視線。不知過了多久,他看到那個掛在十字架上的男人突然抬起了頭,似乎用盡渾身的力氣,用嘶啞的聲音對著天空呐喊了一句:「我將……我的靈魂交在你的手裏!」

然後他就斷氣了。

用餐的院子很寬敞,院牆外一棵高大的石榴樹,將半樹樹蔭送到院子裏來。院牆上掛著一些種子,黃豆種、紅豆種、鷹嘴豆種……以備來年播種之需。院內中央種著一棵碩大的橄欖樹,枝葉秀勁,一派蔥郁。樹梢上待著幾隻麻雀,神情悄然。在院子的角落裏有一口冒著氣泡低語的泉井。今春從橄欖園裏遷來的花,在院子的花池裏一波一波地開。

橄欖油在烤盤中發出嗞嗞的聲響,該猶招呼客人圍爐落座。赫伯與默里並不客氣,該猶把烤好的肉串遞給二位,二人嘗了後,異口同聲稱讚:「又香又嫩!」

「剛接待那會兒,把肉烤得皮焦肉糊也是常有的事兒。」該猶承認,說完又把烤好的沙丁魚,送到客人面前,還讓他們蘸著用鹽、胡椒、蒜末、鷹嘴豆泥調製的醬料吃。「蘸著吃,別提多好吃。」二人香甜地咀嚼著給人充填氣力的食物,疲意頓消。

此時,阿蝶正炒著素菜。鍋一熱,放些橄欖油,丟進一點花椒,煸香,再加些蒜片,青菜滋啦一聲放進去,大火炒熟,出鍋。

蔬菜出鍋後,阿蝶連忙把剛出爐的無酵麵包,卸在筐子裏,又轉手遞給客人,說趁熱好吃。轉瞬,她端著一個瓷盤出來,把炒好的素菜,款款地擱在了桌子上,招呼他們食用。

羊肉已燉至酥爛,阿蝶從鍋裏舀了許多放在湯碗裏,再放幾朵菜葉點綴,隨後,笑吟吟地把羊肉湯遞到客人手裏,說:「來喝點湯。」該猶也接過碗來,說:「羊肉湯就著麵包好吃。」

夫妻二人服侍著,食物在桌子上傳遞,該猶招呼客人多吃,阿蝶也一會來問肉夠不夠,不夠再加。

「謝謝你們的款待,我們真有口福。」赫伯說。

聽了這話,該猶臉上露出一抹笑容,說:「都是藉著神之手所賜,感謝神讓我們沒有缺乏,可以不斷地給出去。」

說著說著,該猶想起什麼事來,於是小跑到倉房裏,掏出一瓶酒,拿到桌邊,邊斟邊說:「昨天太倉促了,做得不周全。今天嘗嘗這個,這是我們自釀的葡萄酒,味道絕對醇美。」

說話間,阿蝶又端來一大瓷碗酥炸魚丸。該猶說:「這個菜是阿蝶的拿手菜,很多客人都喜歡吃。」默里先嘗上一粒後,忍不住說:「味道簡直一絕。」說完,又吃上一粒。見默里如此誇讚,赫伯順勢也抓起一粒,送進嘴裏,也連說好吃。

赫伯與默里不停地讚歎夫妻二人的手藝。該猶一旁打趣說:「上帝給我們的恩賜就是養好工人的胃。」

「以後來再換著花樣給你們做。」阿蝶摘了圍裙,也圍坐上來。「這次來,慢待了二位,請在主裏見諒。」

「姐妹,萬萬不能這麼說。你懷著身孕,還願意敞開門接待,真不容易。」赫伯說。

「你們的熱情款待,讓我們感動。差派我們的教會也一直為你們的接待服侍代禱。」默里接著說。

「謝謝眾教會為我們代禱,讓我們一家可以參與神家的建造。」該猶感恩道。

廊簷下,潘恩捏著一片面包,認認真真地把盤中未吃盡的羊肉粒抹乾淨。一片白影盤旋在院子上空,很快幾對白鴿便落在了牆上。潘恩瞧見,便匆匆跑到麥罐旁抓了一把麥子,撒到一角,鴿子紛紛往下落,也用起了晚餐。

有時,赫伯與默里會把目光移到潘恩的那隻殘腿上,該猶看出二人的疑惑,說:「潘恩是從教會的安全屋領回來的,這孩子除了跛足,其他沒問題,聰明著呢。」

二人早就聽聞該猶好客的名聲,但收養潘恩的故事還是頭一回聽,瞭解後,二人為潘恩的經歷感恩。默里走到小潘恩面前半蹲,牽著他的手,問:「你知道為什麼我和赫伯叔叔會在你們家嗎?」

「爸爸媽媽愛我,也愛陌生人。」潘恩說。

說完轉過身去玩,忽然又回過頭,憨憨地撓一撓頭,用童稚的語調說:「我長大了,也要愛陌生人。」聞此言,大家心中感動,默里把孩子緊緊擁在懷中。

該猶的好客早已成了街坊鄰居常談的美事。晚上路過門口的鄰居,聽到院內傳來陣陣說笑聲,忍不住跨過門檻,笑嘻嘻地探進臉來,向門內張望,瞧瞧今天這個好客之家又接待了哪里來的客人。

在食物的慰藉之後,阿蝶忙著收拾碗碟,該猶很快融入到與客人促膝詳談的熱度中。昨晚還有些尷尬,但此刻他們已被主所賜的喜悅充滿。他們還為接下來幾日在這裏的服侍祈禱,為下一程回訪賽普勒斯等地的教會祈禱,為航行安全祈禱。

玩了一天的潘恩哈欠連天,收拾完畢的阿蝶把他攬在懷裏很快睡了。大人們繼續聊著神家的事。約有一個小時後,客人才去歇息。

赫伯與默里進入客房,點燃燈盞,此時,才細看了客房裏的佈置。客房不大,但整潔乾淨、佈置幽雅。牆上掛著兩隻花籃,花籃裏插著新鮮的花,散發著淡淡的清香。

圓圓的月,明淨透亮。月光透過敞開的窗戶,把夜晚的寧靜傾瀉進來。二人洗漱後,跪在屋裏祈禱,感恩在這座陌生的城市裏有了家的感覺。

樓下的臥房,該猶和妻子正交談著。地裏的棗椰樹掛滿了椰棗,葡萄藤上的葡萄正陸續成熟。

「椰棗快沒了,明天我再去摘一掛。」阿蝶說。

該猶說:「好,明天我也去摘些葡萄和無花果,多備點葡萄酒和乾果,冬天好招待客人。」

秋夜裏,後院無花果樹上伸出的兩片葉子,緊貼著臥房的窗子,如一對探聽消息的大耳朵。

廊簷下的秋菊花叢裏,有蟋蟀的窸窣聲,它們在醞釀夜晚的歌唱。不一時,升起「唧唧唧」的吟唱,在初秋的夜色裏飄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