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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愛情

在還不太熱的春日傍午,你若從忠孝復興站下車,沿著復興路不斷向北走,就會踏上復興北路。復興北路其實沒什麼特別,沿途盡是商辦大樓,與臺北別處都差不多。你百無聊賴地走在騎樓下,偶爾被店家的擺設吸引,但你若留神,或許會見安打你身旁快步經過。等這大路走得有些乏味,你要是拐進遼寧街一條小巷,行經幾棵剝皮樹,再斜越過公園,駐足那間漆著深綠色油漆的美麗咖啡店,一時興起拍照,回去以後將照片放大,通過反光的玻璃窗,常常能看到安,就坐在門邊第一張桌子。喏,就是那個髮長及腰,捲而蓬鬆的。

 「安」是她為自己取的名字。那年十三歲的她,首次對人生握有這麼重大的決定權,神色凝重地打開英文字典,仔細地從A翻至Z,最終仍翻回頁首,A for Ann。

安經常穿黑色緊身牛仔褲,戴副細框圓眼鏡。身上若要說有什麼特徵,大概都能加上購物平臺愛用的「文青」二字,文青瘦,文青眼鏡,也像文青那樣抱著書和電腦包。

和臺北許多年過三五的單身女性相仿,安這人並不熱衷於創新,每次到店裡都點兩倍濃縮的熱拿鐵,而後從布包裡拿出幾本書,或展開筆電,總之一個埋頭,下午就悠晃過去。

安和大江健三郎共度了那年情人節。白色情人節則是和奧茲威辛的倖存者普立摩李維度過,捧著《滅頂與生還》,發了篇嚴肅的閱讀筆記,幾無迴響。就是當晚在手打烏龍麵店,獨自喝著熱麥茶,透過塑膠隔板見旁邊小情侶捏著彼此的手,幾度發出咯咯的笑聲,那一刻,安忽然發現自己的存在對這人世,益處甚少。

既然故事標題有「愛情」這等字樣,角色自然不只一人。

剛從忠孝復興站下車的你,若朝復興路另一頭走,遇上仁愛路左轉,行過仁愛醫院,駐足從前二十四小時營業的敦南誠品所在的圓環,圓環左側一條小巷中,一棟三十年的電梯大樓裡,住了三十歲的鮑伯。或許你已經猜到了,B for Bob。

鮑伯的房間有扇窗,從十五樓望向隔壁的私立高中,隱約能見春風吹得裙襬搖搖。雙人床畔的木櫃上,七橫八豎地疊滿了鋼彈模型,然而你若仔細翻找,裡頭該有幾個木雕的十字架和一雙禱告的手。正對床板那面灰牆掛了米色的布軸,剛健的毛筆落款:「你們求,就必得著」。

在鮑伯甚少使用的書桌上,除了聖經和荒漠甘泉,只有一本《木偶奇遇記》,書脊上,金色的皇冠標註「優良兒童讀物」,書況近全新。而翻開那本封皮有些老舊的聖經扉頁,還能看見鮑伯十二歲時留下的生嫩筆跡:「願更像基督。WWJD」,每個英文字母都用黑筆來回加粗。

一則愛情故事若只有兩個角色,雖然乏味,也差可接受。

然而,這故事有位第三人。

你常聽到人們拜月下老人,條件洋洋灑灑地列了一整頁A4,就巴望月老為自己和有緣人牽起紅線。有些人還真的隔年就帶理想對象到廟裡還願。月老在那些人的描述裡,慈眉善目,有求必應,儘管真正出場的戲份並不多。

談到感情,安和鮑伯心中也有篤信的神祇,聖經中那位偉大全能的耶和華上帝。只是彼時的他們還不知道,上帝這角色,儘管看不見摸不著,參與度倒比誰都高。還有啊,上帝可無意學月老當個許願池那樣的好好先生。這得對照到兩人的禱詞。

打從鮑伯還在少年團契裡搖頭晃腦地背聖經,他就認定自己這輩子非結婚不可。真的。不然保羅形容的,基督與教會之間的奧秘,他要打哪兒領會呢?雖說,若追根究柢,鮑伯更想一窺的奧秘,其實是書拉密女和良人究竟在母親的睡房做些什麼?「太陽如同新郎出洞房」又有多風發啊?你甚至可以說,鮑伯的性啟蒙書,就是聖經。因此,自從二十六歲那年初嘗失戀的滋味,鮑伯就常以那句「房屋錢財是祖宗所遺留的,唯有賢慧的妻是耶和華所賜的」為自己禱告。這句話對他來說,特別有溫度,幾乎貼著胸臆。畢竟,每天住在那間三房兩廳的仁愛大廈,上帝的話已然成就一半。

關於賢慧,鮑伯有自己的想像。儘管國語辭典上,賢慧本意只是善良且深明大義,卻約定成俗地被聯想成女子下得了廚房、上得了廳堂那類意思。鮑伯對女人持家的才能不大感興趣。他心中代換的,是有頭長直髮,性格活潑、可人,彈得一手好琴,年紀約二十五的女子。你若從自己的童年記憶中召喚出彼時的鋼琴老師,大概就能揣摩出鮑伯甜甜幻想的原型。

說巧不巧,這句話,安也喜歡。這倒不是說她是女同志,恨不得也給自己找個賢慧的妻。安讀的聖經是性別平等(gender inclusive)的當代新譯本,裡頭以congenial spouse取代了賢妻。這會兒,安覺得自己也有了參與感。

Congenial在Marriam-Webster字典上的辭意是本質、性格、品味相同,而安的解讀是,各方面都堪以匹配。在安給自己勾勒的藍圖裡,那人書櫃上不能沒有費茲傑羅、蘇珊桑塔格,也早就看過《憂鬱的熱帶》。這些讀物其實都擺在拋棄安的作家前愛人書櫃裡。安相信,這樣的對象堪為她寫作的領航者與繆思,激盪出最深刻的作品。

若你是上帝,大概也會覺得安列的條件有點意思。

儘管上帝並不打算按她的要求將良人備妥,但在安一生的情感經驗裡,上帝可是幾度向她喜歡的作者致意。譬如那篇讓安讀後掩卷哭泣的短篇吧,故事大意是這樣的:

「女人被男人虧待,懷著畢生的羞恥坐火車離開。幾十年後某天,兩人在繁忙的城市偶然重逢,生命裡早有了各自的際遇。那一刻,擁擠而倉促的街上,根本不可能為對方慢下腳步,只是隔著人群遙遙相望,

『妳好嗎?』男人大聲問。

『不錯。』女人答,又覺得還不夠似的,『很開心!』」

說起來,安過去的愛情經歷都止於第一個句點,但那些故事對飽覽萬事全貌的上帝來說,可都寫完了。畢竟神不受制於線性時間,在祂看來,「一日如千年,千年如一日」;安還沒踏上舞臺,上帝已能用食指將遊標拉至劇終。於是這神的時間與安的之間,便產生了巨大的時差,這時差讓安始終沒看出上帝也是文采斐然。

人們常對著晚霞與星空,讚嘆上帝的神斧神工。上帝作為一個藝術家,其藝之高,的確無可比擬。然而,少有藝術家是徒有藝術家才氣,卻不具藝術家脾性的,不論你要稱之為品味或曰,美的堅持。比起外在高潮迭起的情節,上帝更感興趣的,是角色內心九彎十八拐的轉折。而這類內在轉折,鮮少見於事事順心的人生。

在基督徒的想像中,上帝像個老媽子那樣,每分每秒惦記著他們,創造萬有都為了供人類享受。於是,這良善又無所不能的上帝要是沒給他們做最好的安排,他們纖敏的心靈便要承受不起,坐困愁城。他們嘴裡稱上帝是自己生命的主,卻希冀祂凡事遂自己的心願,不知自己正同時握著神本與人本兩樣極端的概念,心智不夠複雜者,難免要失了平衡。

上帝心中的確掛記著人,也以他們的益處為念。只是,上帝以為的有益,人往往得換過幾次位子、從遙遠的以後回望,才看得明白。還有些時候啊,祂將小小的樂趣,獨留給自己。

其實,安和鮑伯要是曾仔細考察聖經,就會發現以色列先祖的婚姻中,愛情鮮少是重要元素。他們之中有些人甚至長年為不孕症所苦,或就牛羊的騷味,爭寵、爭生兒子的機會。在這樣的歷程中,他們或和上帝摔跤,或尋求安慰,後世的讀者倘若細看文本,總會驚覺,故事的主角分明是上帝。想當然耳,隨工業化一同量產對愛情的浪漫懷想,雖是商人心中的盤算,在上帝眼裡,卻乏善可陳。 

這解釋了何以上帝對兩人的擇偶清單,看似不怎麼當真。

安若曾留神,在她遇見鮑伯那天稍早,萬裡晴空中獨有一片巴掌大的雲朵自海面升起。或者,鮑伯是那樣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地和她在市立圖書館的電梯裡相遇,鮑伯來替母親還的《四種愛》,安正打算要借。很多年以後,安回想起,會發現上帝四處留下指紋,即使當時的自己視而不見。然而,彼時的兩人只消談兩句,安便知道鮑伯並不落在自己的守備範圍。

反之,在鮑伯那頭,一切卻一發不可收拾。瞧他和安說話時,連耳根兒都紅透了。儘管,安和鮑伯的理想型,除了性別相同,再無疊合處。你可以說,鮑伯就像海中被風吹動翻騰的波浪,毫無定見。而當鮑伯竟無比認真地將這件事帶到上帝面前,「請賜給我好機會」,態度堅貞得彷彿自己未曾有過他想,你又忍不住轉念:實在是單純得像個孩子。縱使,將孩子與單純輕易劃上等號,到底是成年人的一廂情願。

上帝垂聽了鮑伯的禱告。

那天,安是這麼盤算的:主日崇拜結束後,獨自看場電影,然後將看了好幾個月那雙暗綠穆勒鞋帶回家。走進鞋店,繞過那些人造皮包與特價的鞋款,卻發現鞋已不在展示架上。安感覺心臟被槌了一記悶拳,想起了前一夜,見她遲遲不婚的友人同她分享的故事。

故事中,村裡淹大水。有位老翁,堅信上帝會親自救他,即使救命筏三次經過他的窗臺,他都擺手拒絕:「年輕人,上帝等等就來了。」

老人自然是死了。到天上,他質問上帝:我不是信靠禰嗎,禰為何不救我?

「如果你說自己想結婚,卻一次次拒絕身邊的對象,大概也怪不了上帝。」友人語重心長。

你可以說,安因為沒有買到那雙鞋,這才答應了鮑伯的邀約。

那陣子,鮑伯只要安排賞花,總是奼紫嫣紅,百花爭艷。兜風時,即使綿綿細雨落在車窗上,回程卻看到厚重的烏雲從中綻開,露出的晚霞同大家閨秀的襯裙那般低調卻又極致奢華。兩人心中都升起了暖意,一道細水長流的溫情。即使,此刻在他們身旁的,不論是好心的遊覽車司機、素昧平生的路人,或者一條柴犬,胸口的幸福程度,其實差別不大。

讓安最終下定決心接受鮑伯的,是教會從國外請來的婚姻專家,一上臺就斬釘截鐵地說,「你不論嫁給誰,總有一天會發現自己嫁錯人,發現自己根本愛不下去。」安耳邊響起一陣嗡嗡聲。

一雙鞋,三艘小船,幾場雨,還有那句,「這時你要縮小自己,仰賴上帝。」

「但上帝,我真的無法將自己縮得更小了。」

十年後,你要是偶然見到哭喪著臉向上帝禱告的鮑伯,大概會有些震驚。

他瘦了十公斤有,已能將身體裝進日系S號的棉T。鮑伯笑的時候不再咧開大嘴露至第二大臼齒,而是標準的六齒社交微笑;從前的大嗓門不復在了,還掌握了恰好的沉默能使人顯得有智慧這般真諦。鮑伯當起了節目製作人,邀請各行各業的人來聊天,那傾聽的專注與應對的真摯,總教來賓流連忘返。你幾乎要偷偷懷疑,平常是不是沒人陪他說話。

訪談結束以後,鮑伯習慣獨自開他那台黃色跑車上山,在茶坊坐上一陣子。

從前的小老闆如今蓄起八字鬍,拿起陶壺沖茶時,多了分刻板印象裡那種古風。小老闆看到鮑伯,總會端出蜜茶鵝和只留給熟客的金萱烏龍,兩人並不交談。將茶喝得很慢的鮑伯,時而翻看手中的書,時而對著遠方的漁火與月影,發長長的呆。此時,你若拿聽診器貼近他的胸口,會聽見他反覆問上帝:為什麼?

等到年輕人紛紛現身的九點半,鮑伯會捲起外套離去。

鮑伯知道,沒有人會留盞燈在客廳等他。這一刻的安,想必還在自己的房間看書寫字。

自己的房間。

鮑伯還記得自己當初幫忙安將幾百本書搬上他為她訂製的巨大書牆,要她從此安心在房裡工作那刻,安眼裡閃閃的淚光。

安請設計師為書房漆上咖啡店那深綠色的美麗油漆,在茶几上擺了台義大利進口的咖啡機,從此,一個人待在書房的時間越來越長,後來索性以窗邊的沙發為床,一窩就到天明。

漸漸地,鮑伯覺得自己儼然成了房東。而安履行夫妻義務時,臉上的表情也像個房客付租金那樣,銀貨兩訖,毫無熱忱。有次完事後,就在鮑伯即將陷入沉睡之際,安告訴鮑伯,臥室的玻纖天花板原來恰好是八十塊,其中三塊還留有經年的水痕。

安還是不斷買書。鮑伯也不是不曾嘗試理解安的興趣,只是,當他幾次費力地讀完安遞給他的書,無比誠懇地說出「這本書教我們要成為更好的人」,鮑伯看著安眼裡的光芒變得越來越黯淡,有天,終於「啪」一聲熄滅了。等安買來的書終究填滿了層架間所有的縫隙,鮑伯知道,隔開兩人那道牆,也就此篤實了。

姑且不論安需要的獨處是那麼龐大,幾乎壓得鮑伯喘不過氣來,真正教他心灰意冷的,是那次,他發現安為了刻劃小說裡一個討人厭的紈褲子弟,對鮑伯鋪滿兩個抽屜的袖扣以及那些按色調陳列的真絲領帶,投以他未曾見過的興致與柔情,還將鮑伯的口頭禪放進角色嘴裡,「西裝是一分錢一分貨。」當鮑伯向她抱怨,安說,「這是小說。我這不過是角色鑽研。」

對話隔天,安就在小說人物頭上戴了頂綠帽。

明明在婚姻裡,兩人卻各自寂寞。 

從外頭看,安與鮑伯多年的婚姻生活酷似一部低製作成本的紀錄片,連場景也捨不得換。但你若甘願乘艘小艇,沿著安那條閱讀的長河,奮力地劃槳,一路上,深邃的思索、踴躍的想像與幽微的情感將編織成巨幅的錦繡山河,波瀾壯闊。你幾次仰望驚嘆,難以相信這絕美的鋪排,可能出於偶然。

待你好不容易回神,輕舟已過二十年。

一身薄汗的你踏上現實的彼岸,發現自己正好趕上安的新書發表會。

安的作家前愛人也來了。年近六十的他,剛離開第二任妻子。

前愛人相當篤定安的小說多處影射兩人的過往,又熱切地品評安寫得好與不好的地方,興致高昂時,仍如從前那樣微瞇一隻眼。安卻啞然。三十年過去,作家仍意氣自得地覆述使自己年少即擁有文名的那套說詞,安幾乎能嗅到他身上那股樟腦丸的防腐氣息。正因前愛人不動如錨,安這才發現,自己已向前走了這麼遠。

見安反應冷淡,男人忍不住問,「妳好嗎?」

「不錯。」安撇頭,見幾尺外的鮑伯。二十年言語稀少的婚姻中,壓根不愛閱讀的他,因安而勉力讀完的書,竟早已超越眼前的作家。安的胸口忽然湧上一股揉合了羞愧的巨大溫柔,險些讓她流下眼淚,連忙讓自己維持平衡似地補一句:「很開心!」

那天夜裡,安緊摟著熟睡的鮑伯,久久無法成眠。

後來,兩人的確有過一段感情很好的短暫時日,像長年悄無聲息的麥田,終於迎來夏日的風。

直到鮑伯又一次獨自到山上的茶樓。那天他心情特別好,一改往常地給自己點一小瓶威士卡,而此時,天空下起了傾盆大雨。

 認識兩人的友人私下總說,鮑伯離開以後,安的小說才終於跳脫了風格模仿和語言實驗,開始有了真心。

從前安總以為寫作得鑽研的是角色,但當她回到不曾如此冷清的房子,卻發現,她從來不曾鑽研的,其實是自己。當她憶起生命中有那麼多片刻,讓她想要回返,修補、收回,或者再無保留。

 上帝就這樣將安與鮑伯的故事反覆翻閱,遇上喜歡的段落,甚至不由得咯咯發笑。

祂喜歡鮑伯愁眉不展地前來傾訴委屈。鮑伯不知道,上帝將祂當年對以色列人得不到回報的愛、基督為教會捨己的愛,都分了幾口讓鮑伯嚐嚐。而每次鮑伯被婚姻的苦楚逼得一步步往角落挪移,他其實也一點一滴坐實在上帝懷中,像五歲的他老愛坐在父親腿上,髮梢還帶著泥土的氣息。

上帝也很欣慰,安是那麼懂得欣賞自己按時節處境遞給她的每本書。安這輩子所有的作品,上帝都留了底稿,還給每篇寫上眉批,像最偉大卻寬容的作者對待新手那生澀又莽撞的行文,既苦惱該給些什麼建議,卻又忍不住被逗樂。

而最讓上帝愛不釋手的,始終是結婚那天,兩人之間隔了一面牆,各自站在鏡子前那段。鮑伯興奮得手舞足蹈,而準備套上白紗的安,對著鏡子,使勁將胸前的脂肪、腋下及至背部的贅肉全都掃入罩杯中,臉上的表情既莊嚴、悲傷,卻又毅然決然,宛如就要加入革命的隊伍。

上帝實在喜歡安如此嚴肅地看待手中握有的自由意志,像十三歲的她為自己取名字。即使在上帝眼中,安就像頂愛嗅聞的小倉鼠,費心選擇的路徑不過是別人撒滿堅果那條。要是安聽得見上帝的聲音,就會聽見上帝勸她:要有點幽默感。

上帝心滿意足地將兩人的故事闔上,正準備歸位至標註「好故事」的巨大層架時,一張分類卡自夾頁中滑落:「關於愛情」。上帝莞爾一笑,將書籤再次夾妥,而後悠哉地取下旁邊那部:《Chelsea and D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