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的故事
舅舅把自己掛在菜園那棵大樹上,就對著他們從前住的房子。
那是六月裡難得涼爽的一個週六晚上。舅舅住的那條街街尾的鄰居惶恐地報了案。法醫判定死亡時間為當天傍晚。
前一晚,舅舅和舅媽起了嚴重的爭執。舅舅扒兩口飯就不肯吃了,舅媽將他的碗向外一揮,飯菜和碎玻璃散落一地。舅舅默默拿過掃把,將地面收拾乾淨。楚楚抬頭偷看爸爸的表情,爸爸臉上竟掛了一抹平靜的微笑。
「我走了」。舅舅跨出房門,開車回自己的小套房。
那便是楚楚最後一次見到還活著的父親。
舅舅下葬那天,哥哥才傳訊息告訴我:「別擔心,我會陪著媽。你學期結束再回來吧。」
七月的墨爾本冷得叫人直打哆嗦。我點開舅舅的臉書,最近一則是幾個月前發的了:
「好天氣,清園、翻耕、下肥、整地」。
我將手機收進口袋,一整個下午的課,什麼也聽不進去。
媽媽曾說,舅舅不是個快樂的人,但小時候的我看不出來。爸爸不喜歡任何人進我們的房子,但舅舅經常滿不在乎地通過爸爸的診間,徑自從後方的樓梯上到我們家。他每次來,都會帶幾把剛剛採收的菜,比媽媽從市場買來的還要漂亮許多。脫下深藍色的雨鞋後,舅舅的腳掌看起來又大又白,過長的運動褲褲管底下的拉鍊敞開,褲管就隨意地踩在腳下。大部分時間,舅舅身上都有股不大好聞的味道,現在回想,應該是有機肥的味道。舅舅打開我們的冰箱前,不會徵求任何人的同意,若剛好看到媽媽前一天買的鵝肉,就撿起最肥的那塊吞下去。
小時候,舅舅很愛鬧我和哥哥,一點也不像個大人。直到湘湘和楚楚出生以後,舅舅才收斂起笑鬧的臉,偶爾也要老氣橫秋地對我們幾個小毛頭講些人生大道理。
舅舅去世那年耶誕節,哥哥結婚了。隔年的除夕夜,餐桌正中間擺了一盅盆菜,最頂層鋪著鮑魚、干貝、雞鴨,還有大蝦,而媽媽還在廚房裡熬著冰糖燕窩。我實在好奇:「我們家什麼時候開始吃這些東西了?」
「吃這些,你嫂嫂比較習慣。」剛嫁過來的嫂嫂是香港人,白皙的臉上總是描著細緻的妝。
「哇,這麼孝順的婆婆哪裡找!」我忍不住鬧媽媽。
媽媽停下拿著湯勺攪動的手,也不轉過身來,只是把兩手撐在流理台上:「你知道為什麼後來過年都只有你舅舅一個人回來吃年夜飯,又匆匆趕著離開嗎?」
我知道自己說錯話了。我忘記媽媽的傷口還這麼新鮮。
我隱約知道阿姨們和媽媽不喜歡舅媽,她們說她和外婆處得很不好,但我總難想像,臉上很多黑斑、講起話來客客氣氣,甚至有些怯弱的舅媽會對外婆大小聲。
每次舅舅來見我們,回去舅媽就會跟他大吵。後來,舅媽甚至不讓舅舅帶女兒們來跟我們過年。舅舅夾在婆媳之間好幾年,受了很多苦。媽媽的聲音越來越小,到後面,只是微微顫抖著肩膀。
那次以後,媽媽再也不曾向我們提起舅舅。
舅舅從年夜飯永遠離席,而我們成了自殺者遺族。
倖存者,《團體治療手冊》是這麼稱呼我們的,小小的印刷字體生硬,卻觸目驚心。自殺者審判了留下來的倖存者,他們得處理許多負面感受,深陷在實際或可能參與了自殺行為的某種角色的想法中,或者責怪自己無能阻止。這是極大的重負。
我們家族,只有我去參加了這個遺族說故事團體。等我從澳洲回來,舅舅的名字家族裡已無人願意提起,像牆上的記號被油漆抹去,便彷彿從未存在過。我需要找個地方說話。
輔導員佳倩有一頭長直發,人很溫柔。她五歲時,父親便自殺了。儘管對父親的記憶不深刻,但成長路上,她總覺得心裡有種難言的缺憾。從社工系畢業以後,她決定來機構工作,陪伴與自己有相似經歷的遺族。她喜歡稱我們三個為「同伴」。
古先生古太太則是在一年前失去了兒子小宇。
有張國字臉的古先生是教會長老,人很理性又不苟言笑。即使是大熱天,依然將襯衫嚴嚴實實地扣至領口。他無論何時都眉頭緊鎖,若有所思的樣子。
身材圓潤的古太太人則非常好,儘管她的殷勤總有點為古先生賠不是的味道。她常帶飲品甜點來和我們分享,「這些是小宇生前最愛吃的!」
「他真懂吃!」我嘴裡塞滿未嚼爛的珍珠,話都糊在一起了。
我們對小宇的飲食喜好瞭若指掌,對他的人,卻除了生前情感細膩、過得很不開心外,一無所知。
古先生從不加入我們,只是一個人反覆翻閱輔導手冊。我覺得他該能把那本薄薄的冊子背下來了,卻怎麼老是遺漏第一條守則:「不要批判,不要給建議。」我看他不像來尋求説明的,倒像來做信仰辯論的。
不論佳倩和我分享什麼,就算我們說得聲淚俱下,古先生總是聽得一臉嚴肅,不置可否。然而佳倩若想引導我們同理,甚至祝福離去的人,古先生便沒辦法不作聲了,不出幾句話便能迴圈似的繞到他的結論:生命是上帝賞賜的,人沒有自殺的權利。古先生非常堅信,自殺的人在死前可沒有悔改的機會。
佳倩常要好言對他說,提供這個空間就是希望將禁忌都打開,讓大家自在地交流、傾訴,彼此扶持。古太太則拼命賠著笑臉,一逮到古先生不在的空當兒,就趕緊跟我們道歉:「其實他一點也不想來,是牧師半鼓勵半勉強我們一起面對這件事。」
每次看著古先生,我都忍不住想起湘湘。
「湘湘說爸爸自殺,會下地獄。我有時候有點怕湘湘。」不要說楚楚,連我也有點怕湘湘。
湘湘和楚楚是舅舅和舅媽的兩個女兒。湘湘從小就很獨立,一路都是資優生,連兒童主日學的背聖經比賽都拿第一名。每年除夕家族聚餐,她都安靜而迅速地將飯吃完,一個人到客廳讀參考書,生怕浪費時間似的。從前舅舅去參加家長會,湘湘總覺得在同學們的教授和醫生爸媽面前,有個種菜的爸爸很沒面子,後來就叫舅舅別去了。舅舅去世幾個月以後,她申請上倫敦的大學,一個人到英國讀書。要不是發生了後來的事,我們都以為湘湘受到的影響最小。
楚楚就不同了。楚楚是小女兒,有一頭自然捲,長滿雀斑的臉上總是笑眯眯的,對什麼都充滿好奇。喜歡畫畫,舅舅讓她念美術班。楚楚每次見到我,都要像頭鬥牛似的從我手臂下鑽過去。
舅舅去世以後,做牧師的二姨丈和二阿姨接她們兩姊妹到家裡住。舅媽進醫院休養。事實上,是舅媽患了多年的憂鬱症那時更嚴重了,幾次自殘以後,被強制住院。
我和楚楚再相見,已經是舅舅去世一年後。那天是假日,楚楚卻還穿著學校的運動服。她的頭髮留長了,波浪的大卷掛在兩個瘦小的肩膀上,顯得上身很單薄。
楚楚鑽進我車裡的時候,外頭正下著滂沱大雨。車子右邊的雨刷故障了,於是楚楚臉前,雨水匯成一條小河。
「一陣子沒有回桃園了吧?」我試探性地問。
「嗯,搬家後第一次!我們要去哪裡?」很久沒出門的楚楚聽起來心情很好。
「等等就知道了。」
我帶楚楚來到山上一間窯烤麵包工坊,還沒走進店裡,已經聞到甜甜的香氣。 我們點了牛奶糖軟法吐司和熱奶茶,看老闆用長長的木柄從窯中端出熱騰騰、胖乎乎的麵包。
要不是親耳聽楚楚繪聲繪影地講了一個小時,在《傳說對決》裡,「魔龍克爾德」怎樣變成「深淵魔龍克爾德」,「黑暗之賜」又怎樣説明玩家回血回魔,我還以為二阿姨有些誇大。
二阿姨知道楚楚和我這個表姊最親,告訴我自從舅舅去世後,楚楚再也沒有交作品,二阿姨只好讓她轉到普通班。其實不只是美術作業,楚楚每天回家不是睡覺就是打電動,好幾科考試不及格,老師提醒二阿姨要特別關注這個孩子。「聽說你不畫畫啦?」我在楚楚的杯裡加入更多奶茶。
「我不喜歡畫畫了。我不知道做那些有什麼意思。而且有時我閉上眼睛會看到不好的東西。」楚楚吐了吐舌頭。
「二阿姨說的嗎?」隔了一會兒,楚楚又想起什麼似的。
「嗯,她很擔心你。」
「我也很擔心她啊。在湘湘出國之前,二阿姨每天晚上帶我們禱告時都是那一句,求上帝讓我們心裡的力量剛強起來。但每次禱告結束,她都進廚房吞藥。 她以為把安眠藥和百憂解放在腸胃散的紙盒裡,我們就認不出來。」
在我們這些晚輩心裡,做牧師娘的二阿姨是媽媽的姊妹中最堅強的。哥哥說,二阿姨連在舅舅的喪禮上都沒有掉眼淚。聽見她吃藥,我有些吃驚。
我想起舅舅曾帶我們去他「避難用」的小套房。房裡只有一張單人床,床頭邊擺了一張小茶几。舅舅趁媽媽上廁所時,將桌上好幾排百憂解藏到枕頭底下。
號稱能解百憂的百憂解,若解不了舅舅的憂傷,能解二阿姨的嗎?
那天下山途中,太久沒有開蜿蜒的山路,還是在大雨裡,握著方向盤的我有點恍惚,沒留意路邊有隻土狗。它快步從水溝旁躥至馬路另一邊,等我反應過來,只聽到剎車皮發出尖銳的聲音,「天,好險,差點就撞到!」
驚魂甫定,我轉向楚楚:「對不起喔,還好嗎?」
「我沒事。」楚楚看起來有些失神。
車子又行過幾個連綿的彎道,終於見涼亭前有塊空地,我將車停妥。轉過身來,楚楚臉上竟爬滿淚痕。我抽了幾張衛生紙給她。楚楚將臉埋進衛生紙裡哭了好一陣子,才緩緩開口。
「大概一年半前,有一次爸爸和我見到路上有只被人撞死的小狗。看到我哭,爸爸帶我回家拿了一個紙箱,將狗狗裝在裡面,到菜園邊的小空地,挖了一個洞,把紙箱埋進去。爸爸還用木條釘了一個十字架,插在墓地上,安慰我說,狗狗是上天堂了。但我還是哭不停。 後來我看到爸爸自己也在掉眼淚。」
「他以為自己教我怎樣面對狗狗的死亡,我就可以面對他的死亡嗎?」
每次遇到街坊鄰居閒言閒語地說舅舅就這麼拋下家人很不負責任,我都有些生氣。舅舅是在外婆去世後才自殺的。外婆中風後,在呼吸照護病房躺了好幾年。舅舅每天都到醫院為外婆按摩手腳。唯有舅舅來了,外婆才會勉強撐開眼皮。
只是此刻,看著楚楚,我心裡好酸。
舅舅當年為自己那個0.3公頃的菜園取名為「楚留湘有機農場」,我和哥哥還笑他寫錯字。那時候怎麼看不出來,裡頭藏了舅舅最牽掛的兩個人。
舅舅自殺前三年就買了壽險,只要能熬過頭兩年,即使最終選擇自殺,湘湘、楚楚和舅媽依然能拿到一筆優渥的保險金。從前總以為自殺是很衝動的,恨不得頃刻之間一了百了,但舅舅幾乎是緩慢而堅決地,一步步往死裡走去。
可以帶我去看狗狗的墓嗎?我問。楚楚點點頭。
我們開到舅舅的菜園時,已經是黃昏了。即使菜園荒涼多時,楚楚依然能熟門熟路地在田埂間健步如飛;而我在後頭跟得很辛苦,鞋子不時陷進雨後的泥濘裡。我不禁想起舅舅腳下永遠踩著的那雙雨鞋。
狗狗被埋在菜園最末端的空地裡,上頭早已被雜草覆蓋。楚楚蹲下身,將舅舅當初釘制的十字架小心地扶好。
我告訴自己,作為大姊姊,這一刻應該要對哭得抽抽噎噎的楚楚說些什麼,可是我也一直掉眼淚,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大雨過後,空氣涼爽而清新。向晚的天空將堇紫色一點一滴揉進地平線上那抹亮橙的色帶裡,而雲朵像展開的翅膀,每一根灰撲撲的羽毛都鑲著鮭魚粉紅色的邊。
不知道舅舅準備踢倒腳下梯子的那一刻,曾不曾最後一次眷戀人世間的晚霞。
那天的團體治療,佳倩帶我們做同理逝去者的練習。
我想起自己剛考完大學入學考,準備填志願那陣子,曾經在商科和社工系之間掙扎。
那是外婆第一次中風。離開加護病房時,舅舅說,他順道載我一程吧。他那輛小發財車貨架上擺滿空的塑膠菜籃,前座的地上散落著乾濕雜陳的土塊。車裡氣味不大好聞。
「選自己喜歡的系吧。人生只有一次,將來會後悔的。」從醫院到家的路程並不長,舅舅知道我的近況,只淡淡地說了一句。
爸媽對我放棄商科而選擇社工系難免有些失望,但畢竟哥哥太優秀了,讓爸媽很有面子,他們對我一個女生也就讓著。
舅舅是獨子。當年實施的是「耕者有其田」政策,為了繼承外公留下來的田產,原來念建築系的舅舅毅然決然脫下他的湖水藍襯衫和頭上那頂軟帽,穿上長年塗了泥巴的雨鞋,當起了農夫。要不是看楚楚那麼有畫畫天分,我實在很難想像那個眼鏡上老是布滿水漬和油污的舅舅,當年曾像個文藝青年那樣,抱著製圖板在校園裡走來走去。
舅舅不再體面了,但他的蘿蔓、青江,還有小白菜可體面了,一把把又青綠又鮮嫩地用塑膠袋裝好,上面印了「主婦聯盟」的字樣,神氣得很。
我那時沉浸在自己的煩惱裡,直到好多年後才想要問:舅舅,你當初那樣說,是因為後悔了嗎?
「如果他的信仰是真的,就不會自殺了。」古先生突然文不對題地說出這句話,像是在回應我,眼神卻飄到很遠的地方。
佳倩深吸一口氣準備說話,冒出來的卻是古太太嘶啞的聲音:「你就這麼希望小宇下地獄是嗎?」古太太第一次在我們面前反駁古先生。
「你又來了。我不想再跟你講這件事了。這根本不是我們希不希望就能改變的!」古先生起身,往大門走去。
對著古先生離去的背影,古太太一面哭一面喊:「這個兒子你就不要認好了!」
「我早就沒有兒子了!」古先生的聲音像是從身體裡很深、很深的地方傳來。
他們找到小宇的時候,他化了妝,身上還穿著媽媽的裙子。
小宇是燒炭而死的。
楚楚撥了第二通電話以後,手機振動聲才穿越轟隆隆的雷響傳到我耳裡。
「怎麼啦?」
「湘湘剛打來……」
我的胃立刻痙攣。
幾個月前,湘湘企圖跳河自盡。
「我不敢懸梁,但我想知道爸爸曾經歷過什麼,就算只是最後一刻也好。」湘湘這樣回答二阿姨。楚楚說,她這才知道二阿姨的哭聲原來這麼難聽。
「其實第一口河水灌進來時我就後悔了。」湘湘後來跟楚楚說,但身上的衣物吸飽了水,太重,她動彈不得,幸好那時天還沒暗,被人救了起來。
二阿姨和姨丈立刻飛到倫敦,陪湘湘住了幾個禮拜。離開前,姨丈還再三拜託自己當年神學院的同學照顧湘湘。
「不是啦,你不要緊張!」楚楚聽起來很興奮。
湘湘剛參加完一場聚會,有個會眾問講員,一個人相信以後,要怎樣才能確保得救呢?講員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講了一個故事:有位救生員朝溺水的人拋出一條救命的繩索,那人抓住繩頭,被緩緩拉向小船。「你們覺得他是哪一刻得救的呢?是接住繩子的那一刻,被拉向小船的途中,還是上了船,完全看清楚救他之人的面孔那一刻?」
「當然是抓住繩索的那一刻!」講員沒有給出自己的答案,曾經身歷其境的湘湘卻聽得喜出望外,而她的快樂完全感染了楚楚。
後來楚楚在電話中還說了什麼,我已經想不起來了。那一刻,我的思緒忍不住飄到當年,舅舅在楚楚的獻嬰禮上受洗。二姨丈問舅舅願不願意接受耶穌做他的救主時,舅舅中氣十足地說自己願意,而穿著一襲白洋裝的湘湘在旁邊,也舉起肥肥短短的手,有模有樣地學著。
舅舅被葬在外公外婆的墓旁。旁邊那棵新種的小樹上,翠綠色的嫩芽剛剛冒出枝頭。墓園被打掃得很乾淨,墓碑前還放了一束乾燥花。不知道誰也曾悄悄來探望過。
楚楚從畫箱裡拿出一大幅畫放在墓前,畫面朝墓碑。
「我可以看嗎?」我有點高興,楚楚終於又能畫了。
「我先回車上,我走了你再看。」她的表情不大好意思,說完便立刻跑開了。
我蹲下身,將畫轉過來,那是楚楚最擅長的油畫,乾了的顏料在畫布上有厚有薄,上面還能看到立體的刷痕。
畫裡是一雙眼睛,看出去卻是不同的風景。
左邊那隻,能看見他們從前住的房子,背後襯著靛藍與杏黃色的晚霞,舅舅的菜園裡生機盎然。楚楚還畫了狗狗的墓地,上頭插了金色的十字架。
右邊那隻,楚楚畫了一條小船,船上一個長頭髮男子俯著身,正將繩索拉向自己,而繩索這頭,舅舅的手剛觸碰到船緣。那長髮男人看舅舅的眼神,是我見過最溫柔的。
那雙眼睛讓我想起佳倩那天的禱告。
被佳倩找回來的古先生低垂著頭,雙眼紅腫。我第一次見他將領口的扣子鬆開了,藍色的衣料上淚滴點點。
古太太還在掉眼淚。佳倩什麼也沒有說,只是在解散之前,邀請我們低頭禱告。她先是輕輕歎了一口氣,安靜了好久,才說了這兩句話:
上帝啊,那些在我們眼裡模糊不清的,你看得清楚明瞭。
而那些在我們眼裡無比清晰的,在你眼裡,卻滿是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