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kip to content

Samuel Wu

【第三屆散文佳作四】主婦的琥丨禧年

佳作 |第三屆「創世紀文學獎」 散文獎 主婦的琥珀 作者|禧年 晚飯後,先生與孩子都在尋找各自的消遣,你輓起袖子,收拾今天最後一餐飯的杯盤。 同樣擦桌子的姿勢,同樣洗抹布的水溫,同樣掉落地上的筷子,甚至孩子餐桌椅下的飯粒,都掉在與昨天同樣的位置。然而,想整理耳後掉出來的碎發,卻無奈雙手油膩,只得任它在眼前凌亂。 恍惚間,你覺得自己被澆鑄進一個琥珀中,這個琥珀叫做:「家」。 你說,如果有人想看看一位家庭主婦的模樣,就請隨意在某天敲開你家的門。 因為沒有天天出門的必要,頭髮不用天天洗,衣服也不用天天換。客邀稀少,也不用天天打掃,客廳凌亂,臥室一鍋粥,更不用說廚房,只要還有下頓吃飯時可用的碗筷,上一餐留下的狼藉杯碟,就先在水槽里呆著吧。 甚至可以好幾天不照鏡子,偶爾看到鏡子里浮腫的臉,乾皮的嘴唇,自己都不好意思。 是家庭主婦把你「糟蹋」成這樣子嗎? 很長一段時間,你會為自己找這樣的藉口。 比如在小區里散步時,碰到差不多年紀的媽媽,因為人家是職工,也許剛下班,妝還沒卸,衣著尚為得體洋氣,反觀自己,簡直是正睡著時牽孩子出來夢遊。 不止一次,你也曾後悔進入婚姻,在跟丈夫發生衝突而未解時,獨坐在客廳,望著牆上的藤編十字架流淚,哭著說後悔結婚。 你忘了,它曾是好友親手編制,掛在在你婚禮台的正中央。你與丈夫站在它面前,含情立下對彼此的誓言。這個十字架,看見了婚禮中嬌美可人的你,也接納了在婚姻中失望崩潰的你。 就如此刻,窗外的燈火多已熄滅,唯有你的那盞,仍在靜默中不眠。而它,仍注視著你。 你望著屋內的陳設,每一張沙發,每一張像片,每一盞燈,每一個掛飾,都是你仔細思量後給它們最合適的安頓。你知道每一處犄角旮旯里藏著什麼樣的灰塵,不知從何開始,它們成為你忠誠的朋友,在這小小的一方天地中,替代了窗外的星河山川。給你安穩,給你瑣碎,給你平凡,給你落寞,給你心甘情願為家人付上所有後的榮耀,與孤獨。 一整天的勞累下來,用盡最後一絲氣力給孩子洗澡刷牙放睡,卻再也無力處理地板上的凌亂和廚房的狼藉。只想進入臥室,帶上耳機,將音樂放到大聲,關上門,打開窗簾,讓窗外的月光與燈火無聲灑落。 有時丈夫進來關切,你已無力訴說,只能懇求他:給我片刻空間,不要問,也不要安慰,更不要說教。 你只需躺在這半暗半明的陰影中,讓眼淚盡情流。 你說這就是你的主婦生活。 親愛的,我實實在在聽懂了你的心,你說的每一個字,都一筆一畫地出現在我的日記上。 高中時,跟十幾歲的朋友們聊將來想做的事。 「我想做一名家庭主婦。」話音剛畢,就引起其他人的不解。… Read More »【第三屆散文佳作四】主婦的琥丨禧年

【第三屆散文佳作三】衣櫃丨郭勇

佳作 |第三屆「創世紀文學獎」 散文獎 衣櫃 作者|郭勇 在我面前,是一間父母住了四十年的房間,它熟悉又陌生。右上角刻有「勤奮」字樣的栗色書桌,父親用毛竹製成的書架,缺了一隻腿抵在牆角的五鬥櫥,還有年齡比我還長的衣櫃,這些是我所熟悉的。尤其是落在牆角的衣櫃,相較於那些現代的高檔傢俱,它顯得老氣、笨重,但它卻珍藏著我許多美好的童年回憶。 衣櫃是一九七九年母親結婚時,由我的外公用松木打製,它高180公分,寬100公分。櫃身被外公漆成了暗紅色。站在衣櫃前,仿佛一下子就接通了我的童年時光。 小時候和妹妹捉迷藏,為了加大藏的難度,會傻乎乎地鑽進衣櫃裏。把對開的衣櫃門打開,最下方有一個暗箱。掀開暗箱的蓋板鑽進去,再蓋上,然後安安靜靜地藏在裏頭,享受妹妹找不到我的那種惡作劇般的樂趣。藏在衣櫃裏的次數多了,難免不會被機靈的妹妹找到。一旦被她發現,我會驚得大聲喊叫。在光線暗淡的屋子裏,很容易把她嚇退。 記憶中,很少被母親責罵過。只記得有一次,母親拿著雞毛撣子在客廳除塵,調皮的我,不小心把一瓶菜籽油碰倒,油灑了一地。那時油很珍貴,即便母親克制住怒氣,但她手中的雞毛撣子可不答應。我自然的反應是撒腿就跑,母親一頓追攆後,發現腿腳使不上勁,只好罷手。她以為我跑到田野深處去了。其實,我在一個勁地繞著房屋轉圈。在轉了半圈後,趁機鑽進了衣櫃裏,還在暗箱裏睡了一覺,醒來時,只見雞毛撣子靜靜地躺在屋角。 暗箱之上,放置的是母親疊放好的衣物,但屬於母親的卻沒有幾件。母親一輩子節衣縮食,沒有穿過幾件像樣的衣服,即便生活條件好了,她也不捨得買,甚至我高中和大學時的校服,她都拾起來穿。我們為她買的衣裳,她只在逢年過節走親戚時才會取出來穿,平日裏都是壓在了櫃子裏,始終捨不得。我的新衣是穿舊的,她的新衣是放舊的。 衣櫃的中間,是一個長抽屜,裏面裝著母親縫衣做鞋的針線。一家人穿的布鞋,都是出自母親的手藝。農忙結束,母親閑了手,便會拿出布料、針線為家人做鞋子。村莊沉入黑夜,一盞孤燈下,母親納鞋底時在發絲間蓖針的樣子,現在還記得。母親還會在妹妹穿的布鞋鞋面上,繡著幾朵小花,走路時仿佛都散發著香氣。 有一天,我打開衣櫃裏的抽屜,發現裏面放著一本相冊,我小心翼翼地取下綁在相冊上的皮筋,裏面存放的是我和妹妹從小到大拍的照片。幾張我和妹妹在油菜花田裏的合影仍清晰如昨,驚訝於它們對時間之河侵蝕的頑強抵抗。 照片中,金黃色的花配著青色的葉子,在春風吹拂下,美得無言。我的心也被喜悅覆蓋,仿若飛在油菜花海裏快樂的蜂蝶。直到現在,我仍能清楚地回想起,那時母親招呼我和妹妹合影留念的神情。她邊招手邊說,快來拍照,一年一個樣。一年一個樣?七八歲的我猜想著。如今明白了母親愛讓我們拍照的緣由:兒女長大離家,那些照片能緩她的思念之情。 衣櫃就像一個百寶箱,裏面藏著養活整個家庭的秘密。不管日子多難,只要母親打開衣櫃,仿佛就沒有什麼難處了。與其說衣櫃裏有寶貝,不如說母親就是那藏寶的人。有了她,日子就能一天一天過下去。她常把錢放在衣櫃裏,一到家用的時候,她會從櫃子裏取出包袱,解開結,拿出所需用的部分。 父親有一年做生意失敗,為了幫助家裏減輕生活負擔,母親從城裏批發了一些小商品,挨家挨戶地賣。雪天的午後,母親去對面的村莊賣貨,傍晚放學,我和妹妹在門口等她回家。見她挑著擔子,在茫茫的雪地裏朝著我們趕來。那時突然心疼她起來,真希望自己快些長大。 無論什麼樣的環境,總能從她掛滿笑意的臉上讀出這樣的訊息:我們一家會渡過難關的。一次,我在菜園裏幫母親澆水,她指著菜園邊的一排榿木說:「要像樹一樣,一輩子不挪地。」多年過去,母親的這句話,常讓我感到安心。 如今,於我而言,熟悉的房間似乎停留在過去,房間裏放了一些父親新購置的農具,父母睡的木床已經移到別的屋子,房間裏再也看不到母親鋪床疊被、開櫃取衣的身影了。 2019年的新冠疫情如洪水猛獸,而母親也在2020年患癌。遲遲未查出病因的母親,後來做了腹部手術,但手術也導致了母親術後虛弱,併發症不斷。七七八八的管子在她身上插著,就如在我的身上猛戳,那種體無完膚般的感受讓人充滿無力。樓道裏扶著輪椅顫顫巍巍走路的母親,不再是房前屋後做事利索的母親了。 人能躲過疫情,卻避不開死亡。最終,我們放棄了收效甚微的治療。母親住了三個月的院,面對沒有綠植花鳥的病房,猶如牢獄一般。她回到了熟悉的家,睡了幾十年的房間,成了臨終前最理想的安寧病房。她靜靜地躺在那裏,就像一個離家的孩子在回家前的期待裏,所有令人難受的環境都變成可以耐心等候的時刻。 盛夏裏的那一晚,母親越過了地上與天上的界限,她不是無助地等待死亡降臨,而是滿心期待地走進那門。一輩子樸素的母親,換了一身主內的壽衣,我知道她已經去了主那裏。在往復且不肯罷手的病魔和死亡面前,她扳回了一次贏局。那是基督為她的新娘贏得的,是比衣櫃更貴重的「嫁妝」。 農村的喪事裏,手藝人做的紙樓、紙床、紙櫃,有模有樣。如今也有了紙手機、紙電腦。這些隨葬品在燃燒的烈焰中灰飛煙滅,換來的卻是一些留給生者的虛假安慰。 喪禮上,作為傳道人和兒子,由我講道。來了很多客人,包括母親從小到大的好友,講道中,有些人在不停地抹眼淚,我感受到有另一種醫治在發生。母親的信仰,讓父親深感安慰。父親對我說:「比起她吃什麼,穿什麼,她人生的歸宿更重要。」 母親離世後的第三日清晨,殯儀館的靈車載著母親的遺體去火葬。去殯儀館的路上,逝者親屬一路上要過魂橋、舉孝燈、鳴禮炮 、奏哀樂。據說只有這些安排得妥當,靈魂才能上天堂,但這些我們都沒有傚法。 在母親的新墳前,我沒有撲通一聲跪下磕頭,也沒有燒香、送紙錢,我知道,這對她沒有一點益處。她的骨灰葬進了青山黃土裏,她的靈魂卻進入了好得無比的天家,原來死本身也可以死掉。… Read More »【第三屆散文佳作三】衣櫃丨郭勇

【第三屆散文佳作二】我看過活著的死亡丨人可

佳作 |第三屆「創世紀文學獎」 散文獎 我看過活著的死亡 作者|人可 仲夏驕陽熠燿,靜謐的水池錮著一方金光,牆縫的青苔陰生,一扇玻璃窗折射出晶亮的刺目之物。它們無論新舊,全然透澈。我思忖,雲煙淡遠,日月如常,肉身卻無法躲藏。 假如有個人突然離開了這個世界,會變成什麼樣? 一幀玉照的微笑再也無法更新;一個臉書帳號停頓在過期的時間;一本未寫完的日記沒有下文;一個人對著親友說話,無人回應;而您所撥的電話是空號,請查明後再撥;某個人睜著雙眼,四周一片黝暗,像顆石頭沉入了潭底。 死亡一眼望去,約略如此。 我曾經在父親重病住院時,親睹過一位罹癌的獨身婦人,她如何地像柴火般,慢慢地熄滅;她如何在病日氤氳的殘光裡,隻身在醫院苟活;她如何自己站到體重機上,秤著人生剩下的重量,嘴裏一句:「又掉了兩公斤喔!」眉心微皺,傻笑。 有一晚我走出病房,看見她右手推著連結靜脈的點滴架,挪移虛弱的身軀,穿行於肅靜的走廊。她在茶水間和我打招呼,並教我如何煎煮中藥,以及照護父親須注意的錙銖細節,感覺她很和藹,就像自己親人般,但自幼木訥寡言的我,不擅交談,表現得有點怯生。 面容清臞的她親切地與我閒聊,話題除了住院生活,她還扮演起「心靈牧師」的角色,開導我頹唐的意識。她知悉我獨自照顧單親老父的悲苦,細聲安慰我莫要憂傷,語調輕緩,讓我感覺人情的溫暖。 她撓著稀疏的頭髮,說自己病癒想去冰島聆賞極光,眼神極其柔和,一個平凡而又遙遠的夢想,猶如永遠不會實現的願望。我造作地點頭附和,我忽然覺得,病者不是她,而是我。那一瞬間,我發現自己的軟弱。 她闡述聖經義理:「我的肉體和我的心腸衰殘,但神是我心裡的力量,又是我的福分,直到永遠……」 想想,金燦陽光將人間刷成白紙,萬事萬物顯影,真心冀盼那美好的一瞬,即是永恆,對未來充滿希望,一點都不過分。 時間流動,日光傾斜的速度不急不緩,窗外一簇濃蔭按時挪移,隔沒幾週,她床上久病的枕頭,留下了凹陷的形狀。她悄然辭世了,一夕之間,所有光景恍若被沙塵覆沒。 僅僅初識,卻還想要跟她說些什麼,我內心喧騰,耳畔不時迴蕩著她喃喃的餘音,她說:「我們滿懷勇氣,更樂意離開這身體,與主同住……」 我深深疑惑:「如果生命失去了,會留下什麼?」 她是個模範病友,信仰醫學,遵照醫囑,依時用藥,接受化療,她已經很努力了,卻日日夜夜像在渡越激流。遇溺,身陷湍急的險滔,仍堅強地划水、掙扎,直到乏力、鬆手、放棄、失去了哭笑,最終朝往一個淡去的遠方。所謂消逝,不就像是幼年手中的玩具,一旦丟失,再也找不回來。誠如一句哲言:「死亡並非意外,活著才是。」死亡,是我們必然得到的東西,卻又同時失去自己。 主耶穌說:「人子來,為要尋找拯救失喪的人。」祂一直在尋找我們。 我還是很徬徨。 因為父親他病得很突然,而且徹底。 相伴相依的父親,原本健康自在,卻罹患了肺癌,身陷生死交關。 彼時,父親日夜困滯於醫院,備受煎熬,病房白熾燈管暈散著淒冷的亮光,靜靜映著陰鬱的床,單調落寞的光線,和殯殮是同一色調。頂燈將怏怏的場域,敷成一室的寂寥。父親在病院裡危殆的餘生,就像洪水淹至他的口鼻,逼得他不得不拼命張口呼息,然後沉沉浮浮,等待嚥氣。 父親從住院開始,便成為病魔的作品,疾患病苦,像是某種顏料,它強勢佔領了父親的人生畫布。… Read More »【第三屆散文佳作二】我看過活著的死亡丨人可

【第三屆散文佳作一】看天上的飛鳥丨白冷

佳作 |第三屆「創世紀文學獎」 散文獎 看天上的飛鳥 作者|白冷 一 起初,祇是寫寫文宣,記錄老家野保物種,償還些留白鄉愁罷了!未曾想到,那年野地的一切,竟漸漸吸引我的眼目,更甚是將我迷戀住了……。 記得初入荒野,流連野水縱橫,荒煙蔓草間,人類文明的外衣,很快便自發卸了下來,社交言談的保護色也隨之褪去!在化外之地,城市留下給我的,就數記錄物種所必需的圖鑑與單眼相機了。 在野地記錄裏,不論一草一木、還是一花一鳥,即或眼前閃過的身影,已不復停留在飛鳥走獸云云之類的『集合名詞』,因為記錄所需載明的是其獨一無二的『學名』。於是,每筆記錄,需如老練的偵探,來解開千古之謎;逐一比對圖鑑,遍觀其眼、口、足、腹、尾等等,在按圖索驥後,方才揭曉謎底身世!然後,又在發現名字瞬間,彷彿童年小兒,歡欣雷動地脫口而出:「原來,這就是你的名字!」 有時,是迸出草叢的緋秧雞;有時是散放危險吐息滑行腳邊的龜殼花;有時是水面之下,以潛艇之姿浮出的鋸緣青蟹;還有匿憩樹枝之間不易發現的遊隼;又或洄游水岸漾映銀波的鱗鯔。每次有時,都是一次次的野遇,偶然如天邊雲彩,飄入詩人浪漫的波心;也恰似千百次驚喜,像誤闖進夢遊仙境的兔子洞裏…。 而其中,最令我著迷的野遇,便是觀鳥。 還記得,第一次我從圖鑑中,比對出來的鳥,是隻白眉過眼,覆有近似老鷹羽紋的鷸科鳥類─鷹斑鷸。那時,返回老家之際,正值白露秋分,這些北方的候鳥已經陸續飛來台灣過冬。 當時的我,真是傻勁十足,壓根不知任何一點辨鳥學問,只是一個自學者,一手拿著相機,望著淺水邊上,比麻雀稍大的未識之鳥;另一手翻尋圖鑑每一頁,土法煉鋼地逐一比照各種鳥類照片…,完全不懂得身形大小、嘴喙形狀、體貌姿態、羽翅翼形、腳趾格局等等分辨要徑;也不知曉本地留鳥或國外候鳥之別,況且還有冬候鳥、夏候鳥、過境鳥、迷鳥等等之分。所以,委實花了不少時間與功夫,最終才驗明正身,找出鷹斑鷸的身分。 隨著觀鳥漸多,慢慢習得辨鳥要領後,就像初進大觀園,雖然見過世面,開了眼界!但尚得細訪各廊庭院,方能一見紅香綠玉、有鳳來儀等堂奧精深!因為,在千羅萬象的自然界裏,鳥類可不單是佔有一席之地僅矣,更倒是充滿全地、令人著迷的獨特存在! 舉兩例而言,以「嘴型」分類,鳥類就有食肉、食果、食蟲、食花蜜、食魚性等至少十種相應嘴型;再以「腳趾」分類來說,又可有爬樹的腳、全蹼或半蹼的腳、涉水踏泥的腳、抓握的腳、長滿羽毛的腳等至少九種功能腳趾;而這種種分類標準的排列組合,恰恰反映出不同棲地的鳥類存在! 有飛越洋洲的候鳥、有活動水邊的水鳥、有走動街巷的雀鳥、有穿梭森林的山鳥,還有潛水捕魚的海鳥、以及晝伏夜出的夜鳥等等;充滿在全球不同棲地的鳥,就至少有九千七百種,總數約五百億隻鳥。 於是,漸入荒野的我,新奇地追尋著鳥類,也探索著一個全新的世界。那年二○一四年的秋冬,在故鄉的野保區,總共記錄了田鷸、花嘴鴨、小水鴨、紅冠水雞、綠頭鴨、小雲雀、小環頸鴴、東方環頸鴴、高蹺鴴、小鸊鷉、翠鳥、黑腹濱鷸等三十餘種鳥類。與此同時,也開始讀起《砂地郡曆誌》,成為美國野生保育之父Aldo Leopold筆下─「有些人的生活中可以沒有野生動物,有些人卻是不能 。」─的第二類人! 二 辨鳥,只是我愛上觀鳥的開始。因為一旦懂得辨鳥,那隱藏在靈魂深處,無以名狀的原始渴望,就會催促自己,想去親眼目睹圖鑑上其他未曾見過的鳥類。 尤其,有些鳥類,只憑依微小特徵,色彩分毫之差的變化,就足以是不同的名字,甚者還是千里之遙、群山之外的另一個存在呢!有時,這些鳥類,又常常是「官方限定版」!只屬於特定國家疆域,要歷盡層層關卡後,方能欣賞到的奇彩亮麗鳥兒;所以,探尋鳥兒的過程,往往就是一趟壯遊。 以台灣來說,今年已新增至三十二種特有種鳥類,並且位列世界九大候鳥遷徙線之一,公認就是得天獨厚!許多國際賞鳥觀光客就是因此慕名而來。其中最著名的棲地,主要是觀賞山鳥及台灣特有種的大雪山林道,另為候鳥過冬天堂的鰲鼓森林溼地。而我常去的,便是鰲鼓溼地,因為那裏還有機會一睹,昔日寶島成千上萬隻雁鴨水鳥齊飛的榮景。再者,也因為鰲鼓成為了─我的伊甸。 大概是去了三到四次,我才逐漸熟悉五百一十二公頃鰲鼓溼地的鳥類棲地分佈。無法一次熟悉,除了因為濕地面積幅員廣大外,加上觀鳥的黃金時間,還得清晨八點以前,否則太熱,鳥兒都去休息了呢。遠近馳名,全球僅存六千餘隻的黑面琵鷺,就有數百族群選擇在此過冬。而觀賞它們的秘景貴賓席,最晚就得七點半前入座,才有機會親眼目睹,數百族群靠近水岸,一窺飯匙扁嘴,左右搖擺進食的可愛模樣。 有時,如果車程耽延太久,錯過了清晨觀鳥,可要再等到下午,才有另一個次佳的觀鳥時間。在鰲鼓下午的南堤大湖區,只消停車湖旁,多可看見雁鴨類在湖面與水岸上整理羽毛,曬曬日光浴。有時戲水玩耍、有時隨波逐流,有時群飛而起又乘風落下…,箇中愜意光景,實在是歲月靜好,猶如一紙刻寫「偷得浮生半日閒」的詩箋,安靜落放,在安息日的時光展頁上。… Read More »【第三屆散文佳作一】看天上的飛鳥丨白冷

【第三屆散文優勝獎】薄荷香丨傲潔

優勝獎|第三屆「創世紀文學獎」 散文獎 薄荷香 作者|傲潔 西西西沉了,我城似是失智的向日葵認不出太陽…… 成長中,這城物慾橫流、罪惡不絕,腐臭之氣毒害多少淨白少年心,一點也不香! 十六歲那年,一席話繞過耳際:「某人養了一隻狗,他深愛這隻狗,渴望自己也變成狗去了解牠。基督教的神正因為深愛世人,變成人子耶穌來到世界,跟人生活在一起,用人語與人交談。」我這擠壓底層的狗馬上雙耳豎直,爬起身加入九龍鬧區一所基督教會,要嗅嗅耶穌的味道,試圖尋找失落的城籍。碰巧,教會許多學生與我身世相仿;大夥平日聚在會堂張張長台自修溫習,很晚才返回各自的狗竇。 一股清逸漫開,鼻腔綠過陣陣醒腦芳香,身後昇起沉穩均勻的呼吸前奏,牧師正低頭細閱我的劣文。「寫得真好!」我怯羞羞漲紅臉,轉頭向他咧嘴微笑。牧者年過六旬,一身畢挺寶藍西裝完美烘焙四平八穩的飽滿體態,黝黑的寬臉永遠笑吟吟,微鎖著濃郁的慈眉。他晚婚,有過一女,與我同年,六歲時被一場急性血癌帶走。他對我關愛備至,是想念夭逝的摯女,也因我酷愛中國文學,在當年洋化的香港地甚為稀有,對我有一份期待。 幾回,他見我臉無菜色,蹲低站起身子往前一晃,要送我「補血丸」。來到藥局,老板推薦最貴的一款,他殺價無獲,從皮夾子掏出一張百元鈔找零,跟店員侃侃談起耶穌。老板見狀,塞回現鈔請他「閉嘴!」牧師豐實的額笑出幾條火車軌,連聲「多謝!」 我自他手心接過補血丸,微微溫熱自藥瓶直達心底;當下我升格成寵物狗,感覺輕飄飄很不真實!漸漸地,我搭起一座水壩,總在唱詩敬拜時洩洪;身側姐妹知道未雨綢繆,提前塞來一包紙巾。一隻狗知悉狗主為牠變成狗,淚腺怎不發達? 牧師證道,喜援引古文詩句,他以普及英語教育阻礙香港人鑑賞古典文學為由,給會友「補課」。他肺活量大,用丹田之力傳聖經之道,聲如洪鐘穿透會堂;每回話鋒一轉,要「秀」古文詩詞「考問」大家,視線會往我身上一掃,快閃而逝。「『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的『嬋娟』指啥?」、「『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出自哪?」他用字正腔圓的國語「考問」,會眾本能回以「不鹹不淡」的廣東國語。我從不插嘴,跟他保持默契。 溽暑的七月天,我收到台大榜單,牧師欣喜若狂,說有位深交、文學院知名教授之子宋威也上了台大,想我跟他結交。他誇許這少年郎:「高大威猛、品學兼優、才華出眾……」乍聽心跳怦怦,腦海敏捷亮響「門當戶對」四字,停擺了心跳;我把牧師遞來的電話便條掌心一揉,丟進字紙簍。 一個傍晚,牧師請客,慶祝我金榜提名。我倆在教會附近的高級餐館選好卡座,他點了三合一套餐,我翻完餐牌,點了附贈奶油麵包的羅宋湯。 「這麼簡單?」他愕然。 「有麵包配湯就夠了。」牧者過得勤儉,少花錢在自己身上,我不忍他破費;況且,家人彼刻正在窘迫的桌椅吃些簡陋菜羹,我怎忍過份奢華? 席間,牧師頻頻提及宋威天天等我打電話給他,催我儘早去電,盼我倆在台作伴彼此照應。他邊吃邊握筆記下將要探訪的住址,全是出名的貧區,擁擠的住宅,破舊的樓宇,得忍著霉味摸黑爬過陰濕恐怖的樓層……耳邊蹦出母親的怨聲:「這種地方連狗也不肯住!」忽然惡臭沖鼻,我差點把麵包跟湯吐出來。 「牧師,我陪您去。」他對我莞爾一笑,慈藹地搖搖頭,報以一縷甘潤微辛的幽香;我深深地吸,好奇這香氛為何物? 九時許離開餐館,我陪牧師走到教會樓下。正要告辭,他從皮夾子抽出幾張油墨清香的紅色百元鈔塞進我口袋。「買點喜歡的東西,不用跟人說。」未等我回話,他已向我揮手步入電梯,我臘像般呆呆看著電梯門閤上。 好幾回,我欲把簇新紙鈔還他,內裡卻有股力度,鎮壓我頑強過甚的自尊。不知不覺,牧師走入我生命;我呼吸沁人肺腑的淡淡鬱香,精神鬆弛、舒爽,身心暢然不再受壓迫。他是手執無形鐵錘的使者,逐步鑿碎我堅硬的心牆;自卑、自傲、自義、自欺……在悠悠歲月裡一一繳械投降。我最終承認:自己不是狗而是人──自由的人。 某日徘徊鬧區書店外,眼前閃過稔熟的虎背,我驚喜萬分,快速穿越騰騰人潮走近,喚:「牧師。」他回頭,發現是我,笑呵呵跟身側穿淺藍薄襯衫的婦人介紹:「就是她,有才華又虔誠。」 「師母好。」他倆年紀相仿,體型都矮矮胖胖、圓潤飽滿,依樣黝黑而滄桑的臉龐,正滿頭濕熱滴著汗珠,卻透出綠油油的涼意。師母神緒凝重,眉宇間抹過幾絲哀愁,淡淡的,許有心事壓抑著肩頭。「牧師天天提起妳,終於看見廬山真面目了。」她靦腆地對我憨憨淺笑。 牧師牽過妻子的手,跟我揮手道別,消失在車水馬龍中。烈日當空,蒸熱了滿街狐臭,粗話髒兮兮擦耳而飛,慶幸體內有股香醇清風送爽,拂走一切鄙俗!環望我城,總是急匆匆咬緊時間,深怕放走留不住的光明。時值香港經濟猛速起飛,工廠叢林宛如熱帶雨林,製造業無名英雄四起,草根學子發奮圖強,等待翻身之日,哪怕翻身無望? 離港前,牧師邀我和宋家一同觀賞古典音樂會。我在人聲鼎沸、敞亮高雅的音樂廳大堂,好不容易找到講臺那套寶藍西裝,興沖沖擦過無數衣香鬓影,站在他身後,輕拍:「牧師。」他轉身,用手臂搭過我單薄嶙峋的肩膀,向我介紹:「宋教授、宋夫人。」 一位溫文儒雅的中年紳士彬彬有禮向我伸手,我輕輕握過;旁邊一襲繡花絲絨鑲著碎鑽長旗袍的貴婦也遞上粉嫩細緻的手,微微觸摸我掌心。高大威猛的宋威此刻現身,肥膩的油團臉,五官齊全,金燦燦的勞力士手腕擋住所有缺點。他風度翩翩跟我搭訕,我機械地「嗯,嗯,嗯……」牧師看在眼裡。 宋教授拉高嗓門:「牧師在我們圈子裡,是得高望重的聖人呢!」圈子裡?甚麼圈子?許是戴著光環的圈子,牧師從未提過,他摘下光環久矣。一直以來,我對他了解不深,他對我更然。… Read More »【第三屆散文優勝獎】薄荷香丨傲潔

【第三屆散文首獎】房子丨謝德俊

首獎|第三屆「創世紀文學獎」 散文獎 房子 作者|謝德俊 房子,是此心安處的地方。 有人說房子的建築風格體現一時一代的文化:古希臘的個人主義、古羅馬的征服圖騰、拜占庭的東西交融以及中國的天人合一,紛紛見證著人類文明的興盛衰頹。建築風格滲透著設計師的匠心,了解建築便是了解設計師,是的,房子會說話。 新聖城耶路撒冷的居民都被賦予探索房子的使命。 門 心之所往,足之所向。門內門外,擘成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基督榮耀再臨的審判正一分分,一秒秒朝我們而來,這是真實得無可推委的真實。門外門內,是分別為聖的盟誓,也是光明與黑暗的際嶺,門內響起敬拜的音符,那是新耶路撒冷的國歌;門外卻是哀哭切齒的聲音。你把身體攤成十架,架起通往天國的通道,成為那門。 這門是窄的。 門外門內,屬地與屬天的角力鋪展成人心的較勁——心之所往,足之所向。門的寬窄從來不影響人的進出,影響進出的,只有人心的選擇。 當聽見鞋跟踏踏,已看見那熟悉的身影,倒數著他的進駐,我在門柄上留下了指紋。 門內記載著一個浪漫的愛情故事,我們需要沿著通道,朝房子的更深處飄流。 玄關 玄關是脫去鞋子的地方,當踏進內屋時,脫去鞋子是必不可少的禮儀。摩西在聖山便被曉喻他所踏足的是聖地,必須脫去鞋子,因著順服與謙卑,他便得與永生神碰面,開啟猶太史的新章。如此看來,玄關似乎藏著與屋主相遇的關鍵。你可曾想過:眼前的房子是一幢比西乃更榮更聖的山。 猶太人穿平底藤鞋,中東片地紅土泥濘,為免客人「泥足深陷」,每家門前都會預備一缸清水,預備為客人清洗。耶穌屈曲成最謙卑的孤線,替門徒清洗腳上的泥濘,指尖遊走趾隙,十指緊扣,泥垢沉落盆底,水慢慢從清晰變得混濁,就那麼一瞬間,泥竟化成魑魅,四處張望,伺機而動。玄關的洗,洗的是腳,更是心靈。 我們的房子才沒有不速之客。你肯定? 在這段充滿轉折的玄關內,藏著多少隱而未知的來意,「藏」是東方最擅長的哲學,家醜不外傳,風風雨雨,明明暗暗,統統幽封在「至玄至妙的機關」,可是當你伏在地上聆聽時,會聽見房子傳來懾人的吶喊。房子的確會說話。 如果說客廳是一幢房子的心臟,那麼玄關就是一首首上行之詩,祭司每踏上聖殿階梯一級,便唱一首詩歌,誠心默禱,好預備迎見他們的神,音符縈繞在玄關的每個角落,處處共鳴,無所遁隱。 有人用一生的時間譜寫他們的上行之詩,只為了玄關後的相遇與邂逅。玄關似乎是一條沒有盡頭的虛線,等待清心人填滿這條命運的迹線,線的彼端,傳來你的脈搏—— 你終於來了。 客廳 反客為主:大廳以「客」冠名,為客而生,名字的力量實在不容忽視。上帝用六日創造世界,把春夏秋冬、日月星辰揉進一口氣息,六日的佈置,處處,無一不為亞當而設,可是人類卻以比天使更尊貴的姿態躑躅造物主的大廳,偷嚐禁果,企圖反客為主。 客廳的擺設是一門位置學,我們都習慣了擺放與被擺放,就那樣不知不覺,裝飾了別人的夢,又把別人擺進自己的夢,我們都幻想生命河會按既定軌跡前行。殊不知當挪亞的洪水傾瀉,漫天霏霏,滾滾河落,當水退卻之時,大廳的佈置又都不一樣了。… Read More »【第三屆散文首獎】房子丨謝德俊

【第三屆短篇小說佳作二】喜喪丨江立權

佳作 |第三屆「創世紀文學獎」 短篇小說獎 喜喪 作者|江立權 奶奶在老家去世了,一百零五歲,是喜喪。 我隨爸爸回到西山老家奔喪。在記憶中,這是我第三次回來。 一、 第一次回老家是我上初中那年,因為那年爺爺去世了。 我跟著爸爸從楊城坐了兩個多小時的飛機到達西山機場,又轉了六個小時的大巴車到了縣城裡,然後坐著大姑父開的三輪車顛簸一路,到了山腳再徒步半小時。終於來到土房子村的村口。 土黃是這裡的底色。山是土黃色的,地是土黃色的,房子是土黃色的,天空飄著的灰塵是土黃色的,村裡老人臉上的溝壑是土黃色的,連婦女小孩的臉上也是土黃色的。這裡的一切事物都像蒙了一層黃土風沙。 爺爺的家是在村子的東側靠中央的位置,但在村口已經拉起的黑色橫幅,寫著「李家治喪」。去往爺爺家的一路上佈滿了冥錢和白紙幡。聽爸爸說,這是西山人的風俗。當年太爺爺去世時更講究,一路上除了這些,還有花圈、黑旗和哭喪的人群。 我說,「太爺爺肯定很受人尊敬,大家才那麼傷心。」 爸爸扁嘴,聳肩,搖搖頭說,「都是花錢請來撐場面的。」 我說,「那肯定特別有面子,以後我也給你請一群人哭喪。」 他賞了我一個耳光。 到了爺爺家,門口又是一大白花拱門,上面也是用黑字寫著「李家治喪」。我問爸爸,裡面哭喪的人也是請來的嗎? 他正準備再賞我一個耳光,一把聲音把他叫住了。 「七郎回來了。」 我後來才知道,七郎是爸爸的乳名。因為前面有六位姐姐,他是最小且唯一的兒子,所以大家都叫他七郎。 叫住他的是一個臉圓腿短的中年男人。他穿著一件洗得有點褪色的深藍色條紋的網球衫,同樣褪色的牛仔褲和滿是土灰的老爹鞋。 「二姐夫。」爸爸推了我一下,「小子,叫人。」 「二姑父,你好!」 「小光長這麼大了,上次見到,還是一個抱著吃奶的小子。」腿短的二姑夫一開始想摸我的頭,卻不夠高。為了化解尷尬,他轉向拍了拍我的肩膀。 爸爸進去後,先是對著棺材三跪九叩,接著是披麻衣戴孝布,瞻仰遺容,上香,燒紙。… Read More »【第三屆短篇小說佳作二】喜喪丨江立權

【第三屆短篇小說佳作二】蜉蝣丨宋考凰

佳作 |第三屆「創世紀文學獎」 短篇小說獎 蜉蝣 作者|宋考凰 蜉蝣掘閱,麻衣如雪。心之憂矣,於我歸說。——《詩經》 神坐在地球大圈之上,地上的居民好像蝗蟲。他鋪張穹蒼如幔子,展開諸天如可住的帳棚。——《以賽亞書》 一、流浪者 他操控著人形機,儘可能壓低高度環繞小行星飛行。這顆無意中發現的小行星,直徑不到200千米,體積相當於一座大型海島。母恒星的光芒從後方照過來,爲它鍍上了一圈燦爛的金邊。他從面罩後打量這片陌生的土地,繞行一周後,在心底打了個叉——這裏不可能存在生命的跡象。 人形機的能量有限,他決定返程,於是調轉方向,往高懸頭頂的天問號飛去。 一個冷冰冰的女聲響起:「秦時!」 「安娜,我這就下線了。」他懶洋洋地回答。 安娜是天問號主機系統的名字,聰明,但嚴苛得變態。 「你身後的星球……有些不對勁。」 「嗯?」秦時回頭,小行星表面乾淨得像剛刮過鬍茬的下巴,看不出任何異常。自從事故發生,安娜就變得神經兮兮的。 秦時獨自駕駛天問號在星際流浪已經兩年(地球時間)。天問號告別格利澤581h,踏上歸途的一年後,他提前從冬眠中蘇醒,發現同事們都在飛船事故中喪生。天問號被不明物質撞擊,損失了76.48%的動力,還因導航系統故障大幅度偏離了航向。 他迷路了。 在星際空間迷路,無異於宣判死刑,即便足夠幸運回到正確航線,剩下的動力也不可能支撐他抵達地球。 秦時成了無邊無際、冷漠、空洞的宇宙中,一個孤獨的流浪者。 他們出發時,曾滿懷希望之光。 C國和A國政府聯手的「方舟計劃」在50年代突飛猛進,解決了時空摺疊和超光速飛行問題,使得星際旅行成爲現實。地球環境惡化加劇,迫不及待的科學家們將尋找「第二家園」提上日程,首個目標是天秤座的格利澤581h,這顆海洋行星大小約爲地球的三倍,是太陽系外發現的首個位於宜居帶的行星,距離地球約20光年,在浩瀚的宇宙中算得上是「鄰居」。[1] 衹剩最後一個問題:那裏是否存在大氣層?如果沒有大氣層爲生命提供保護和溫床,一切都是空談和妄想。 爲一探究竟,2059年天問號問世。徵集宇航員的消息發布,數以萬計的C國青年爭相報名,打破頭要成爲航天史上最耀眼的明星。秦時就是其中一員,動機卻截然不同。 [1] 該行星爲虛構,參考格利澤581d。… Read More »【第三屆短篇小說佳作二】蜉蝣丨宋考凰

【第三屆短篇小說佳作二】關於愛情丨流蓀

佳作 |第三屆「創世紀文學獎」 短篇小說獎 關於愛情 作者|流蓀 在還不太熱的春日傍午,你若從忠孝復興站下車,沿著復興路不斷向北走,就會踏上復興北路。復興北路其實沒什麼特別,沿途盡是商辦大樓,與臺北別處都差不多。你百無聊賴地走在騎樓下,偶爾被店家的擺設吸引,但你若留神,或許會見安打你身旁快步經過。等這大路走得有些乏味,你要是拐進遼寧街一條小巷,行經幾棵剝皮樹,再斜越過公園,駐足那間漆著深綠色油漆的美麗咖啡店,一時興起拍照,回去以後將照片放大,通過反光的玻璃窗,常常能看到安,就坐在門邊第一張桌子。喏,就是那個髮長及腰,捲而蓬鬆的。  「安」是她為自己取的名字。那年十三歲的她,首次對人生握有這麼重大的決定權,神色凝重地打開英文字典,仔細地從A翻至Z,最終仍翻回頁首,A for Ann。 安經常穿黑色緊身牛仔褲,戴副細框圓眼鏡。身上若要說有什麼特徵,大概都能加上購物平臺愛用的「文青」二字,文青瘦,文青眼鏡,也像文青那樣抱著書和電腦包。 和臺北許多年過三五的單身女性相仿,安這人並不熱衷於創新,每次到店裡都點兩倍濃縮的熱拿鐵,而後從布包裡拿出幾本書,或展開筆電,總之一個埋頭,下午就悠晃過去。 安和大江健三郎共度了那年情人節。白色情人節則是和奧茲威辛的倖存者普立摩李維度過,捧著《滅頂與生還》,發了篇嚴肅的閱讀筆記,幾無迴響。就是當晚在手打烏龍麵店,獨自喝著熱麥茶,透過塑膠隔板見旁邊小情侶捏著彼此的手,幾度發出咯咯的笑聲,那一刻,安忽然發現自己的存在對這人世,益處甚少。 既然故事標題有「愛情」這等字樣,角色自然不只一人。 剛從忠孝復興站下車的你,若朝復興路另一頭走,遇上仁愛路左轉,行過仁愛醫院,駐足從前二十四小時營業的敦南誠品所在的圓環,圓環左側一條小巷中,一棟三十年的電梯大樓裡,住了三十歲的鮑伯。或許你已經猜到了,B for Bob。 鮑伯的房間有扇窗,從十五樓望向隔壁的私立高中,隱約能見春風吹得裙襬搖搖。雙人床畔的木櫃上,七橫八豎地疊滿了鋼彈模型,然而你若仔細翻找,裡頭該有幾個木雕的十字架和一雙禱告的手。正對床板那面灰牆掛了米色的布軸,剛健的毛筆落款:「你們求,就必得著」。 在鮑伯甚少使用的書桌上,除了聖經和荒漠甘泉,只有一本《木偶奇遇記》,書脊上,金色的皇冠標註「優良兒童讀物」,書況近全新。而翻開那本封皮有些老舊的聖經扉頁,還能看見鮑伯十二歲時留下的生嫩筆跡:「願更像基督。WWJD」,每個英文字母都用黑筆來回加粗。 一則愛情故事若只有兩個角色,雖然乏味,也差可接受。 然而,這故事有位第三人。 你常聽到人們拜月下老人,條件洋洋灑灑地列了一整頁A4,就巴望月老為自己和有緣人牽起紅線。有些人還真的隔年就帶理想對象到廟裡還願。月老在那些人的描述裡,慈眉善目,有求必應,儘管真正出場的戲份並不多。 談到感情,安和鮑伯心中也有篤信的神祇,聖經中那位偉大全能的耶和華上帝。只是彼時的他們還不知道,上帝這角色,儘管看不見摸不著,參與度倒比誰都高。還有啊,上帝可無意學月老當個許願池那樣的好好先生。這得對照到兩人的禱詞。 打從鮑伯還在少年團契裡搖頭晃腦地背聖經,他就認定自己這輩子非結婚不可。真的。不然保羅形容的,基督與教會之間的奧秘,他要打哪兒領會呢?雖說,若追根究柢,鮑伯更想一窺的奧秘,其實是書拉密女和良人究竟在母親的睡房做些什麼?「太陽如同新郎出洞房」又有多風發啊?你甚至可以說,鮑伯的性啟蒙書,就是聖經。因此,自從二十六歲那年初嘗失戀的滋味,鮑伯就常以那句「房屋錢財是祖宗所遺留的,唯有賢慧的妻是耶和華所賜的」為自己禱告。這句話對他來說,特別有溫度,幾乎貼著胸臆。畢竟,每天住在那間三房兩廳的仁愛大廈,上帝的話已然成就一半。 關於賢慧,鮑伯有自己的想像。儘管國語辭典上,賢慧本意只是善良且深明大義,卻約定成俗地被聯想成女子下得了廚房、上得了廳堂那類意思。鮑伯對女人持家的才能不大感興趣。他心中代換的,是有頭長直髮,性格活潑、可人,彈得一手好琴,年紀約二十五的女子。你若從自己的童年記憶中召喚出彼時的鋼琴老師,大概就能揣摩出鮑伯甜甜幻想的原型。 說巧不巧,這句話,安也喜歡。這倒不是說她是女同志,恨不得也給自己找個賢慧的妻。安讀的聖經是性別平等(gender… Read More »【第三屆短篇小說佳作二】關於愛情丨流蓀

【第三屆短篇小說佳作一】落井女孩丨傲潔

佳作 |第三屆「創世紀文學獎」 短篇小說獎 落井女孩 作者|傲潔 最後一次穿越這條明淨敞亮、油畫鮮活的長廊;珍來到會客室,女孩偕行李早已呆坐一隅。 「這是藥和營養素,」護士長將重重一大包連同一個大信封交給珍:「所有指示都寫清楚了,她的身體質量指數並未合格,務必天天監督她進食。」她拍拍女孩:「本來不能放妳走,輪候住院的人實在太多,妳也住院太久了。」又擠出潔白的笑牙:「上帝祝福妳,加油!」 珍接過一切,一手拉行李箱,一手挽著女孩的枯臂。兩人穿過中庭,女孩在大樹下停住,神情恍惚,悄聲:「牠走了。」 「甚麼?」 「鹿兒死了。」 「怎麼會?」珍大驚,幾周前牠還活蹦亂跳? 「牠沒吃東西好一段日子。」 「噢……」珍的心瞬即西沉,連動物也厭食? 將行李置於車尾廂,珍鑽進駕駛座,等候女孩到座側,她卻一頭鑽入後座。 「妳健康起來,我教妳開車。」年近七旬的珍駕車俐落未減,稍微仰後跟女孩說。 「這兩年多地球死了許多人。」女孩眼前閃過冰冷的確診與死亡數字,幽幽自責:「是我的錯,我將《偷書賊》打開放在書桌上,死神才撐著黑傘跑出來到處巡邏,撿走那麼多人命!」 珍最受不了她無緣無故罪咎自己,不回應。婆孫一路緘默,抵達純樸寧謐的南英格蘭鄉村。 踏入家門,珍衝上樓到孫女的臥房,將桌上的《偷書賊》闔上藏起。女孩到廚房去,翻看冰箱、櫥櫃的食物、食材。跟食物過不去又緊盯不放,磨人! 靈動的陽光金片灑在落地窗前,幾隻野鴿正在後院逍遙閒逛。 「村子辦了競賽,比誰家的向日葵長得最高。大家都在屋子裡養花苗,等太陽威猛些就移到戶外。」珍邊收拾邊說。 「兩年沒在家過暑假了!」女孩暗嘆。何止暑假,聖誕新年復活節都在療養院渡過。她環顧四周,居家依樣清爽雅緻,窗明几淨,室內擺設井然有序,嗅聞出外婆源自舊約聖經耶和華上帝的濃郁潔癖。走過前庭後院,叢花錯落有致地編織在綠茸茸的草坪上,蘋果樹開花了,野藍莓圍欄結出果粒。 步上寢室,芬芳撲鼻,是她鍾愛的玫瑰香;房間仍舊亂中有序,吉他依窗而立,椅把垂著幾件襯衫,零星雜物散滿書桌。她感激外婆沒碰自己的東西,除了《偷書賊》消失影蹤。翻開抽屜,一包衛生棉原封不動,三年了。過去經潮來襲,母親都為她換上橘紅床單,又備好止痛藥於床側。經痛是甚麼滋味?絞痛?脹痛?悶痛?……母親生前形容成「血流成河」,痛到情緒失控。但她不要停經,頭疼、頻尿、脫髮、失眠……更可怕。她如願,沒活到更年! 「用餐囉!」外婆嚷。兩份食物一致,小碗雜菜湯和切成三角形的生菜火腿三明治。珍吃畢,慣常地陪伴慢吞吞嚥食的孫女。 「我烤了蛋糕,待會一起派給鄰居,大家都為妳禱告呢!」 陪外婆挨家挨戶送糕點,女孩暗忖:「村子裡多少老人經過疫情而倖存?」出奇地,絕大多數,有幾位衰老殘弱得臥病不起,要人一小口一小口地餵食。… Read More »【第三屆短篇小說佳作一】落井女孩丨傲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