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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獎作品

【第二屆創世紀文學獎短篇小說獎佳作】天國的新衣丨吳蘊翀

佳作|第二屆「創世紀文學獎」 短篇小說獎 天國的新衣 作者|吳蘊翀 清晨第一縷陽光照進工作坊,窗外傳來清脆的鳥鳴聲,明恩拿起工作台上的白色長衫,像舉行神聖儀式般,小心翼翼地穿上,任陽光灑在身上。側面看去,她全身的輪廓如鑲了金邊一般,像是收起翅膀的天使。   全身鏡旁的衣架上整齊地掛著一排衣服,顏色與款式各異,如同繽紛的糖果盒。這些都是展示的樣板,是特別的衣服,為特別的人訂製的,每一套都有獨特的名字。   這一天,明恩才真正擁抱這份任職半年的工作所賦予她的身份——壽衣模特。 深夜留言 南方九月的騰騰熱氣穿過沒有關嚴實的窗戶縫隙,竄進空調房內,提醒著疲累的夜歸人。明恩伸了伸懶腰,關閉設計軟體和對話框,已是晚上11點。小麥色的臉已寫滿疲憊。   入職這間以私人訂製為主的壽衣網店三個月來,她幾乎每晚都工作到這個時間。行市不好,店鋪一人身兼數職,像她便集設計、客戶服務等職能於一身。但她更重要的身份是——壽衣模特,即穿上壽衣樣板,拍照、錄製視頻,上傳至網店頁面。   如果不是去年以來的疫情影響,經濟低迷,而這個職位是離校在即時看起來唯一「適合」的,設計科班出身的她是決不會考慮的。   「太晦氣了!」、「人家會把你當瘟神啊!」媽媽總在電話裡抱怨,她和繼父從一開始就排斥。 「叮咚!」電腦螢幕上彈出一條客戶資訊。這麼晚還有留言啊? 明恩不情不願地打開對話框。   「不好意思這麼晚打擾了,看到你們店在同一個城市,冒昧問問,能不能來現場幫一位老人家量身定做一套壽衣呢?」對方語氣誠懇而客氣,讓明恩無法一口拒絕,於是在鍵盤上敲打了起來…… 上帝要我做一套壽衣 明恩依約來到了青松養老院門口,見到這位名叫「小雁」的女士。這位年約四五十歲、略微發福的中年婦女和明恩熱情握手時,明恩從她滿是汗水的手中感受到半生的辛勞。   明恩曾無數次想像,將見到的是怎樣一位身體衰殘、精神萎靡的老人,要如此迫切地做一件壽衣。小雁推開房門,一陣「哈哈哈」的爽朗笑聲立時傳出。… Read More »【第二屆創世紀文學獎短篇小說獎佳作】天國的新衣丨吳蘊翀

【第二屆創世紀文學獎短篇小說佳作】那線、那網、那些情

佳作|第二屆「創世紀文學獎」 短篇小說獎 那線、那網、那些情 作者|艾苓子 燈下,若萍鉤織著女兒盼盼明日婚禮上將戴的髮網。   上午,試穿婚紗禮服時,盼盼對著鏡子端詳許久,總覺得頭飾與一頭濃密烏黑長髮不大相襯,露出一絲猶豫。若萍腦際閃現一個念頭,提議著:「我可以用銀絲線鉤一個髮網來拖住你的長髮!」   「好啊!好啊!」盼盼眼睛一亮,嚷著、跳著,一把抱住若萍,「我就知道媽媽會有創意想法。太好啊!銀色代表尊貴……」   「銀色還代表純潔、安全、永恆。」若萍也欣悅地補充。   一雙靈巧的手鉤著網、扯著線,每一個結,若萍都將愛編織了進去。漸漸地,一針針鉤出一絲絲苦澀的記憶,撥開一張張塵封的霧網。 01 19歲的若萍與大她30歲親姐夫凌風不倫之戀的秘密終於在家族中爆開。   若萍在小屋中除了等待、除了跟腹中的寶寶說說話外,唯一能讓她減緩焦慮的,就是鉤絲線。她不知道鉤的是什麼物件,就是一針針鉤下去,張開時宛若一張網,一個個張大的網眼正啃咬著她。有時,絲線纏在一起解不開,懊悔、羞愧、迷惘的心情也會跟著這些線團一樣糾結不清、不知多少淚水落在線中,她也將這些淚水編織進去。   一天,多日未見的凌風終於出現了,兩人緊緊相擁著,若萍依偎著凌風,臉頰緊緊地貼在他厚實胸膛上,雙手環繞著他的腰,不想放開他,生怕一鬆手,他會像斷線的風箏,飄浮在空中,越飛越高、越來越遠。   「若萍!我愛你,愛我們的寶寶。我們要在一起的唯一方法就是遠走高飛!」凌風緊緊抓住若萍手臂、一雙炙熱的雙眸鎖住了她的淚眼,「我計劃好了,已經聯絡上澳洲朋友,我們去那兒開始新的生活!好嗎?寶寶現在才四個月,動作快一點,下個月就出發!」   霎時,一陣恐懼向她襲擊而來,眼淚簌簌落下,是無助、是茫然。   想著母親、大姐、學校……真的不知如何選擇。若留下,誰能接受一個搶自己姐夫的女人及一個私生子?如何面對一波波道德絲線纏繞的社會輿論?又如何面對一條條倫理絲線捆綁的傳統規範?但豈止是一條條線,這些線早已編織成一張張令若萍無法呼吸的黑網了。… Read More »【第二屆創世紀文學獎短篇小說佳作】那線、那網、那些情

【第二屆創世紀文學獎聖經故事獎佳作】我怎能忘記你丨劉曼肅

佳作 |第二屆「創世紀文學獎」 聖經故事獎 我怎能忘記你 作者|劉曼肅 一路迂迴上升的山路,讓何西阿有些氣喘吁吁,他急著上山,腳步沒有停下來。時間還很充裕,他只是想早一點到達山頂,在山上多待一些時間。他盡力趕路,上到山頂。 在這圓頂的他泊山上,視野很好,何西阿注視著北方廣大的綠地,感到心曠神怡。環視四周,西邊是拿撒勒丘陵,東邊是約旦河谷地與山地,南邊有耶斯列平原。他禱告了一整日,直到太陽逐漸西沉,天空中紅紫色的霞彩正在瞬息萬變,施展魔法似的,更像莊嚴而慎重地傳遞著神聖的訊息,何西阿平靜地看著,一動也不動。該下山了,他不忍離開。 耳邊一個溫柔的女聲:「有什麼好看的,你怎麼能看那麼久?」 何西阿回神、轉頭看,眼前的年輕女人,感覺十分眼熟,但他從來不接近這麼濃妝豔抹的女人,「我……」他結巴了。 女人輕笑:「六年了,你沒有變。」 「我,我,我們見過?」 「我十四歲就認識你了,何西阿。」女人抿著嘴笑,但她的眼神是一潭憂愁的湖水,整個人黯沉無光,和她鮮豔的紅唇、綠色鑲金線的裙子,形成強烈對比。 那種深沉的憂愁使何西阿想起了一個人:「你是歌瑪?」 當年製酒時節,許多年輕女孩一起在酒醡中,她們腳下踩著葡萄,手裡抓著裙擺,裙擺被葡萄汁染成了深紫色,紫色的海浪在節奏明快的酒歌中擺動。女孩們的眼睛都在笑著,嘴都在唱著,何西阿看見了歌瑪,和她那一雙沉鬱的眼睛。 何西阿開始在農忙的短暫休息、葡萄樹下一群人聊天的時候默默守候著歌瑪。 他開口講解妥拉經文意義的時候,他也特別注意到了,歌瑪專注地聽,她眼神中有種饑渴。歌瑪很少說什麼,她總是穿著補過的舊衣服,舉止優雅,頭髮很烏黑而蓬鬆地披在肩上。後來歌瑪卻突然消失了,在何西阿遇不到歌瑪的那一陣子,他想,必定是歌瑪的母親又生了孩子,歌瑪必須留在家裡幫忙。一開始確實如此,但後來歌瑪不再出現,有其他原因。 好久不見,你怎麼在這裡?何西阿此話一出口就後悔了。歌瑪現在的樣子,任誰一看都能當下明白,她現在的身份。 何西阿窘迫地望向遠處,將他的眼神落在剛才他一直試著避而不見的地方,他感到眼前刺痛,還有一股從更深處升起的疼痛,一種心跳、呼吸不規則、生命受到威脅的痛楚襲擊著他。在以色列,所有登高遠眺之處,他泊山、黑門山、迦密山,都有巴力的神廟,在這個原本只懂得單純敬拜創造主的國度裡,如今新風潮流行,隨處立著柱像、神廟、詭異的祭壇,許多人家裡還擺著木雕偶像,貴族則供奉著金牛犢。當年將這些祭祀習慣從異族引進的耶洗別皇后,現今已然屍骨無存,異教歪風也幾經掃蕩,然而混雜的習俗卻還在各處「繁殖」。 是的,繁殖,人們相信,迦南地區的巴力為「繁殖之神」,帶來豐收、繁榮、財富。這種多神的信仰受到同胞歡迎,何西阿感到一陣心悸、暈眩。此刻,他想逃。 「你生活得還好嗎?」何西阿虛弱地問,話一出口,他再度後悔自己又問了個看起來明知故問的蠢問題。 「我好極了!我再也不擔心吃不飽,再也不穿破衣服!」歌瑪的手指擺弄著胸前的項鍊,何西阿低下了頭。歌瑪太蕩漾不安了,她的衣著和她正在賣弄的性感,令何西阿心中一陣絞痛,他希望歌瑪對他敞開心靈,像以前一樣,但歌瑪現在看起來是只重視外表了。 太陽已經隱藏在山後了,遠處拿撒勒村子裡亮起微弱的燈光,那亮光很遙遠,何西阿猶豫著。這時有其他人的聲音召喚著歌瑪,是趁著傍晚上山來的巴力信徒,「那是我的工作!」歌瑪轉身進入神廟,留下一股甜膩濃濁的香味。 一般人是不會天天在身上使用香料的,歌瑪卻必須,她是廟妓。何西阿在憤怒中摸黑下山,充滿了挫敗感。他上山來期望用潔淨的方式敬拜,但他孤單而無法理解,為何神讓祭壇變調?為何神不悅納他的崇拜與祈禱,竟使他在一天的靈性高峰之後,淪落在如此低沉的無力感中?如果時間可以重來,上帝應該能挽回歌瑪。何西阿無聲吶喊著,難道上帝的子民只有繼續沉淪下去嗎?何西阿腦中像一團糾纏的毛線,無法解開。 良久,他安靜下來,「去娶那淫婦為妻!」那聲音似男又似女、似熟悉又陌生、溫柔到極點、世上再沒有比這更溫柔的聲音了,但語氣卻堅定決絕、毫無妥協的空間。這聲音就像亂線中跳出了線頭,輕輕一抽,整團線全都順了。但何西阿感到心絞痛,歌瑪和大部分同胞一樣,遠離至高的上帝,去拜巴力、亞舍拉,他們就像一塊發好的麵糰,煎了一面,另一面還沒有熟,這塊餅不能吃,只能等著發臭。何西阿雙腿一軟,跪倒在地上,淚如雨下:「主啊!我該怎麼做?」 何西阿在草叢中哭了一陣,當他站起身來,四周已經完全暗了,只剩巴力神廟前的祭壇火光,他知道,此時歌瑪正在祭壇前用她的肉體「工作」。何西阿決定明天再來。… Read More »【第二屆創世紀文學獎聖經故事獎佳作】我怎能忘記你丨劉曼肅

【第二屆創世紀文學獎聖經故事佳作】恩門朱紅丨張佳南

佳作 |第二屆「創世紀文學獎」 聖經故事獎 恩門朱紅 作者|張佳南 01 夜,已經深了。   月光照耀著約旦河水,也照耀著耶利哥堅固的城牆。近來隔岸風聲催逼,約旦河東數月之內戰亂頻繁,全城居民沸騰不安。即使在這樣看似平靜的深夜裡,也總有一些人輾轉難眠。   喇合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幾夜睡不好覺了。   她無數次在難以入夢的夜晚站上這座城的至高處,也沒什麼難的,她家就住在這固若金湯的城牆之上。放眼遠眺,幽深的河面如同一個寂靜的山洞。她已經不止一次從來往的商賈口中聽說,那邊的大軍就快要趟過河水,佔領這座古城。   她只是個住在城牆上招徠商旅過客的妓女,有意無意聽些消息,容易得很。棕樹城土地肥沃,安防強盛,卻偏偏成為以色列軍攻入迦南地的第一道屏障,早有風聲說以色列軍要來刺探虛實。   只是她沒有想過,來得這麼快。   更沒有想到,那兩個探子會獨獨找上她的家門。   若不是王連夜打發了人來盤問,她上一秒還不知道此時正在房頂準備躺臥的那二人,就是約旦河外渡過來的以色列士兵。   王的士兵直勾勾的目光鎖在她臉上,神色冰冷而嚴峻,如同盯著一個匪類:「王已經發命,那到你這裡來的敵兵,你要速速交出來!不容他們活著返回報信!」   兵器掛在士兵的腰間,粗糲的手掌緊握其間,如同要隨時拔刀而起。看一眼便教人膽戰心驚。… Read More »【第二屆創世紀文學獎聖經故事佳作】恩門朱紅丨張佳南

【第二屆創世紀文學獎散文獎佳作】女兒回家丨余美萱

佳作|第二屆「創世紀文學獎」 散文獎 女兒回家 作者|余美萱 北台灣炎熱的夏天,唧唧的蟬鳴是溫度的探測器,愈是炙熱愈是喊得賣力,像是要把在地底下積存多時的情感全數傾瀉出來。長年地底蟄伏忍受的陰暗幽微,總算盼到出土見日,怎能不高聲歡唱,頌讚日光的救贖?   多年前一樣充滿蟬鳴的夏日,我以驚人之姿呱呱墜地。在那個超音波尚未流行的年代,嬰兒性別都是在產台上開獎。以父親的說法,我這紅臉皺皮、蠕動哭泣的小生物,醜到一望即知是男孩,正要喝彩,往下一看原來是女的,喜悅之情瞬間消滅。   這話也消滅了我的一部分自我,從此我帶著心裡的殘缺長大。或許我自己也處處不爭氣,讓他失望,童年時總覺得父親對我多有不滿。而他向來心直口快,情緒一來,總像爆裂的落雷,年幼的我無處竄逃。   某次我們去一間鳥園遊玩,他聽著園中鸚鵡表演逗趣俏皮的話,轉身斥責我平時說話難聽,連鳥兒都不如!要求我仿照那隻鸚鵡的語氣說句話,又羞又憤的我不從,就這樣杵在園中僵持到閉園。有次他為某事訓我,大概氣到極致,引用電視劇台詞對我說:「你就是我生命中的污點!」語畢,連向來溫柔的母親也忍不住出聲喝止。只是,出口的話就如利箭,縱然拔起,也已鮮血淋漓。   還有一次,我已經成年,夜晚我在房裡上網,明亮的光線打擾了隔壁房父親的睡眠,他像火車一樣衝進來,劈頭就是一巴掌,火辣辣劈在我臉頰上。就這樣,多年來累積的各樣傷害在我跟父親之間築起了一道高牆。我蹲在牆邊,對牆外的父親又渴望又懼怕,對自己的處境感到又孤單又自憐。   這個隔絕的處境在我當了母親生了兒子後,變得雪上加霜。兒子使我嘗到莫大的喜悅,卻也嘗到莫大的挫折——育兒的路原來是一條披荊斬棘之路,不是通往未來,而是通往自己的過去,逼我直視內心深處塵封已久的院落。我發現,原來自己也是既暴怒又直接,兒子稍有差錯,我發出的暴雨雷鳴大概不比父親輕微。   而我把這一切歸咎在父親身上。引述育兒專家的話振振有詞,這一切都是因為我有不好的兒時經驗,豈不知父親會影響孩子的自我形象和長大後的情緒管理嗎?我也是受害者呀!因此,每次回娘家,雖能與父親維持生活互動,但只有我知道,平靜的湖面下是暗流湧動,埋伏著讓人下沉滅頂的苦毒漩渦。   再後來,兒子2歲半時,我生了一個女兒,又是一個直逼我面對內心瘡疤的開始。「女兒好呀!生女兒真好!爸爸前世的情人!」身旁的人總是說。可惜這些恭賀在我聽來,大概就像場邊觀眾的加油聲,眾人再熱情喧嘩,場上的我還是必須靠自己完成比賽。   生了女兒到底該多高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開始了一連串就醫求診之路。   大概兒子給我的經驗太好,他自小聰慧,見人就笑,教什麼會什麼,所到之處無不風靡全場;女兒打出生,我就處處覺得不對勁兒,黑醜不說,三個月大了眼睛還不看人,生長速度落後同齡者,呼吸有雜音,皮膚疹子久久未消,種種種種。我始終在上網研究那些怪症狀,始終帶著兩個孩子逡巡在醫院診間,始終要幫女兒「恢復正常」。   直到有次遇到一位醫師,當我神經兮兮地訴說女兒如何如何「有問題」,這位大概是天使化身的醫師嚴肅地打斷我:「她很健康!你不要只看她哪裡不好,要多看她的好!」… Read More »【第二屆創世紀文學獎散文獎佳作】女兒回家丨余美萱

【第二屆創世紀文學獎短篇小說獎佳作】舅舅的故事丨流蓀

佳作|第二屆「創世紀文學獎」 短篇小說獎 舅舅的故事 作者|流蓀 舅舅把自己掛在菜園那棵大樹上,就對著他們從前住的房子。   那是六月裡難得涼爽的一個週六晚上。舅舅住的那條街街尾的鄰居惶恐地報了案。法醫判定死亡時間為當天傍晚。   前一晚,舅舅和舅媽起了嚴重的爭執。舅舅扒兩口飯就不肯吃了,舅媽將他的碗向外一揮,飯菜和碎玻璃散落一地。舅舅默默拿過掃把,將地面收拾乾淨。楚楚抬頭偷看爸爸的表情,爸爸臉上竟掛了一抹平靜的微笑。   「我走了」。舅舅跨出房門,開車回自己的小套房。   那便是楚楚最後一次見到還活著的父親。   舅舅下葬那天,哥哥才傳訊息告訴我:「別擔心,我會陪著媽。你學期結束再回來吧。」   七月的墨爾本冷得叫人直打哆嗦。我點開舅舅的臉書,最近一則是幾個月前發的了:   「好天氣,清園、翻耕、下肥、整地」。   我將手機收進口袋,一整個下午的課,什麼也聽不進去。   媽媽曾說,舅舅不是個快樂的人,但小時候的我看不出來。爸爸不喜歡任何人進我們的房子,但舅舅經常滿不在乎地通過爸爸的診間,徑自從後方的樓梯上到我們家。他每次來,都會帶幾把剛剛採收的菜,比媽媽從市場買來的還要漂亮許多。脫下深藍色的雨鞋後,舅舅的腳掌看起來又大又白,過長的運動褲褲管底下的拉鍊敞開,褲管就隨意地踩在腳下。大部分時間,舅舅身上都有股不大好聞的味道,現在回想,應該是有機肥的味道。舅舅打開我們的冰箱前,不會徵求任何人的同意,若剛好看到媽媽前一天買的鵝肉,就撿起最肥的那塊吞下去。   小時候,舅舅很愛鬧我和哥哥,一點也不像個大人。直到湘湘和楚楚出生以後,舅舅才收斂起笑鬧的臉,偶爾也要老氣橫秋地對我們幾個小毛頭講些人生大道理。… Read More »【第二屆創世紀文學獎短篇小說獎佳作】舅舅的故事丨流蓀

【第二屆創世紀文學獎短篇小說獎佳作】出手丨薩拉丹丹

佳作|第二屆「創世紀文學獎」 短篇小說獎 出手 作者|薩拉丹丹 手術室的燈漸漸地暗下去,我還躺在手術台上。   沒人通知我手術結束。   如果我是十九世紀初的病人,我一定愛外科醫生羅伯特·李斯頓,他個性強悍,總是咬著刀具,能在三分鐘內完成腿部截肢手術。   「血壓不穩!」醫生說。   我沒什麼感覺。   一個25歲男孩做普通的隆鼻手術,醫生把玻尿酸注射進眼睛裡,他失明了。   一個30歲美容院老闆親測美容針,變成了植物人。   我本來是想成為一名醫學美容醫生,但最終我還是選擇了兒科。   「心律不穩!」醫生說。   我離自己很遠很遠。   如果說肉體是靈魂在人間的帳篷,我的帳篷無非是大了點,大帳篷並不犯罪。但我媽覺得胖有罪。她使我恨自己的肉身,沉重的肉身。她跟我爸離婚時,我上小學。食物成了我忠實的夥伴,我越吃越孤獨,在青春期我的身體裡長出了一個深淵。… Read More »【第二屆創世紀文學獎短篇小說獎佳作】出手丨薩拉丹丹

【第二屆創世紀文學獎散文獎佳作】凝眸丨李艷梅

佳作|第二屆「創世紀文學獎」 散文獎 凝眸 作者|李艷梅 安靜的夜,像無聲流淌的暗黑,緩緩滑進了心田,漫過了孤單與寂寥,百無聊賴地,一場斗室裡的遊戲往往在此時展開。   這場遊戲大約是從結婚十年後開始的,逐漸成為一場如薛西弗斯推巨石般周而復始的祭典。那時,家庭結構穩定,先生已漸將全副心力投入職場。都說男人是政治動物,對男人而言,這個話題的談論,就像女人會被櫥窗裡的華服吸引一樣,是身體裡汩汩流竄的基因。政治社會學科的專業背景,讓他從學校下課後,更合理又正當性十足地與政論性節目為伍。初時我會依偎在旁,細聽他隨時的評論,時日既久,關係愈益穩固之後,完全放鬆的恣意批評,就像蓄勢待發的利箭,轉而向我射了過來。   「政黨總是在惡鬥,這個政策本身雖然有問題,但就因領導人不作為,懦弱妥協、優柔寡斷,才會延宕到現在……」每到此時,他總會斜眼看看,再補上一句:「你還真跟他一樣!」   這已逐漸成為一種模式,先是批評螢幕中的人物,接著就會朝向身旁的人,這似乎也是他舒壓的方式。只要忍不住分辯幾句,便像在爐火裡添炭,給了熊熊烈焰灼人的理由,識趣地遠離絕對是自保的上策。也就是在那個時候,一個人斗室裡的遊戲開始了。   嘈雜的電視聲就像背景音樂,我悄悄躲進房裡,對著落地的穿衣鏡,開始了這場帶著些許無聊又快意的遊戲。左手拿著另一面小鏡,反手照著頭的後方,小心翼翼地尋覓著萬黑叢中點點白的髮絲。有些強迫症似的,非把它揪出來不可的決心,讓我銳利的目光,不放過任何一點可能。或長或短,只要被抓住,右手拿著小剪子,順著髮絲到根部,「喀嚓」的聲響總會讓人有種除惡務盡的快感,也像順手剪去了婚姻中漸漸布滿的蒼白。接著再慎重地將根根銀白色的細絲,黏沾在先生懸掛已久的西裝褲上,帶著些許落寞與愴然,以此銘記與他走進婚姻圍城中所流逝的青春美好。   這場遊戲也讓腦子逐漸放空,有時,也會停下手中的剪子,怔怔地望向鏡中的自己,端詳那已木然的面容,輕聲問道:懷揣在心中的浪漫情思可還有殘留?有時也不免遐想,若能像聊齋裡的女子,把頭卸下,好好尋索一番,一切重新來過,是不是會更方便徹底些?   婚姻是座以愛之名築起的圍城,它圈起了甘心走進來的男男女女,初期的兩人仍屬起伏晃動的關係,隨著共購房產、孩子出世,一個愈益穩定的結構便於焉成形。結構中的柴米油鹽、人情往來與角色責任,鋪墊了一條在婚姻中無法回頭的單向路徑,在妥協與懂得避開對方地雷的巧思中,尋常夫妻便可享受著平凡的幸福。   身為職業婦女,在育兒與擔負多重角色的過程裡,也曾認真審視這座城的一切。婚姻的合夥人有著自負的聰明與能力,他全身心卯足了勁地投入職場,懷抱著捨我其誰的強烈使命,除了教學研究,各類計劃案的執行、行政事務的推動,全部兜攬在身,這也逐漸成為他繁忙的生活重心,形塑了他強勢主導的性格。以此為基調,越發自然地蔓延在婚姻的各個層面,在我軟弱順服的配合下,那些以他為主的相處慣性與決策模式,便被滋養得逐漸茁壯了起來。   初時,總犬儒地自我催眠著,這是為了服膺經上的教導「丈夫是妻子的頭」、「妻子要順服丈夫」,事實上,內心也清楚這是為求平靜度日,錯拿經文為軟弱無力、懶怠爭辯的自己背書!只要與丈夫同行,「配合」、「妥協」便逐漸成為當然的模式,自己也越發習慣於生活相處中的百般容受與沉默不語。知識份子的主體性,則是把送孩子上學後的時間留給自己,我可自信地走進教室課堂,在講授文學與中外經典的過程中,徜徉於古今愛戀文本的詮釋,享受著一個人在意義世界裡的揮灑與自由。既可在教學現場,存全了自己,又可擁有婚姻結構中的安全與穩定,我甚至為自己慶幸:這是何等兩全的幸福。有時心中也審度這差強人意的關係,至少,他仍忠實負責,平和時的他,甚至很溫和可愛。   幸福的面紗,總也像紗窗的糊紙,禁不起命運手指的輕觸。忙碌、壓力又緊繃的生活,終究讓現代人的流行病降臨在先生身上,末期癌症的宣判,敲碎了寧靜的生活,更意外地讓隱而未顯的秘密曝了光。如灑狗血般的連續劇情節,正悄悄地在生活中上演。   在他動完手術,一段時間的療養過後,一個風日晴和的下午,他發出了邀請:「我們到湖邊走走吧!」依順地陪伴著他,難得的好興致,也許可以和他重拾遺落已久的談心談情。眼前的湖水平靜無波,清幽動人,讓人如置身在美妙的畫境中。突然,他表情嚴肅,立定看著我,從沒見過的異樣神情,讓我心裡有了不祥的預感。… Read More »【第二屆創世紀文學獎散文獎佳作】凝眸丨李艷梅

【第二屆創世紀文學獎聖經故事獎佳作】庇耳拉海萊丨錢江

佳作 |第二屆「創世紀文學獎」 聖經故事獎 庇耳拉海萊 作者|錢江 天色還亮,月牙兒倒心急,已經高高掛上,我烤了兩張餅,剛在帳篷外坐下,望見前面山坡上有個女人的身影。   夏甲? 不可能!   我眯起眼仔細看,她仰首挺胸大踏步走著,沒錯,一定是夏甲,怎麼回事?逃跑才六天,還沒人去抓,她自己回來了?   我和夏甲是好朋友,我們在埃及法老宮殿認識的。她是孤兒,八歲進宮,比我小三歲,我們住一個寢室,鋪位正好挨著。她說話像百靈鳥,愛笑,笑起來臉上兩個酒窩很深,大家都喜歡她。   後來,法老娶撒萊,就是我們現在的女主人,下聘禮,送了十個僕婢,我和夏甲就在那時到了撒萊家。結婚那天,法老發現自己上當了,撒萊不是姑娘,「兄長」亞伯蘭其實是她丈夫。原來,亞伯蘭帶家人從迦南逃荒到埃及時,怕妻子太美惹上殺身之禍,兩人就說好了在外人面前以兄妹相稱。   法老被騙很生氣,但上帝保護撒萊,降大災於法老,讓他的兒子們得重病。法老害怕,立刻放了撒萊,請亞伯蘭帶著妻子和聘禮趕快離開埃及。就這樣,我和夏甲離開家鄉,來這茫茫草原過遊牧生活,現在已經第十個年頭。   這段往事,主人不願意再提,但是,我們僕人私下卻津津樂道。   「妮菲泰咪——」夏甲也看見我了,大喊著,舉起頭巾在空中揮舞著。   「唉,這個夏甲。」我低聲埋怨,心咚咚地跳,趕快看四周,還好沒有人。   夏甲逃走的事,我一直瞞著大家,我要幫她爭取時間,逃得遠些。… Read More »【第二屆創世紀文學獎聖經故事獎佳作】庇耳拉海萊丨錢江

【第二屆創世紀文學獎聖經故事獎佳作】女兒丨禧年

佳作 |第二屆「創世紀文學獎」 聖經故事獎 女兒 作者|禧年 一 加利利湖畔,芳草萋萋,海天一色,湖水已將古老的石塊洗刷得圓滑,來自黑門山的約旦河正將水流送入加利利湖的胸懷。然而,這一切美好都與我無關。   眾人在圍觀。那位父親穿著細麻衣的外袍,應當是個有身份的人,旁邊有人說他是管會堂的。他跪著,臉貼於地,俯伏在那位傳說中的夫子腳前,全然不顧周圍越來越多的看客。人多真好,這樣就不會有人注意到我,海風吹來,亞麻漁網的腥味、男人們的汗味混合著女人們的髮香,在人群中發酵。我裹緊頭巾,將臉藏進去,只露兩隻眼睛,屏住呼吸,連喘氣都不敢大聲,也許這樣就能藏住我身體正流淌的血腥味。   後頭有人往前擠,前面有人往後退,有人踩到了我的腳,我想躲避,可是已經來不及。如果那人知道踩了誰的腳可就……又有人推了一下我的肩膀,可我根本不敢回頭看。萬一,我是說萬一。按著律法,我碰摸過的物件都將變為不潔,而我混入人群,就是將他人,也是將自己置於危險中。萬一我被人認出,今日的冒險將功虧一簣,別說被醫治了,活下去都難。還好,雖然我被擠到人群中間,但看客們都伸著腦袋往前看,沒人注意我。   管會堂的哀慟聲在糟亂的嚷嚷聲中傳來,他的小女兒病了,才十二歲的小女兒,病得快死了。哦,十二年,已經足夠一個小嬰兒長成一位少女了。如果她被治癒的話,很快,她的父親將會牽著她的手進入會堂。她會像其他成年女性一樣,坐在會堂靠牆的木質長椅上聽誦妥拉。父親的聲音變得悲慟嘶啞:「求你去按手在她身上,使她痊癒,得以活了。」啊,又是按手,夫子可以為這小女兒按手醫治,可怎麼能按手在我身上呢?   我緊閉嘴唇,在我身體裡,似乎有個血漏的源頭,它像一片朽爛的土壤,不斷長出烏黑的細細的藤蔓,無數根觸角張牙舞爪地爬向體外。聽,溫熱的-暗-色-液-體-正自我身體裡流出,浸透了厚厚的墊布,十二年了,從未止息。 二 哈大醫生沒有抬眼看我,他正為一位患眼疾的男人敷藥,我識趣地等在門外,將頭巾拉低。他從桌子上的醫療箱裡拿出裝眼膏的棒子,從中取出藥膏,先蘸了點兒水,然後敷在那男人的眼睛上。他的助手從醫療箱裡取出帶有小茴香味道的醫療油,用手抹在那男人的眼周,然後扶他走出。我小步走進,哈大醫生低著眼,快速將幾類草藥包起來,丟在我面前。然後他的眼睛瞄向一側,漫不經心地遊走在牆上的草藥圖集上,圖集上植物的輪廓已經褪色了,第一次來這兒時它們還很清晰。那時的哈大醫生嘗試將不同的草藥混搭以治療我,圖集上的每一種草藥我都用過,它們混在一起熬成甜的、苦的、麻的、辣的、黃色的、黑色的、棕色的、綠色的液體。   其實,為患者按手抹油才是我們祖宗流傳下來的醫學精髓,但醫生們更願意給我湯藥。現在,圖集都舊了,哈大醫生對我的病也疲倦了,可我依舊懷著希望,等他說出我的病快要痊癒。   空氣安靜,哈大醫生等我掏草藥的費用,在我與他中間有一個陶質土色淺盤,我會把錢放進去。我摩挲著錢幣一側提庇留皇帝的名字,這幾個底拿在我手裡已經捏出了汗,也是我最後一筆錢了。   「以後不要再來了。」快走出哈大醫生的門時,他從身後說。   我一步踩在門檻上摔了個趔趄,手裡的草藥包滾落在地。黑色乾硬的植物葉莖散落出來,這不就是曬乾的植物屍體嗎?我立即伏在地上,把它們拾起來,吹掉黏在上面的塵土,一一裝進草藥包。剛起身,草藥又撒落,原來紙包已經破了。如果這些草藥真能醫我,我早就好了吧?哈大醫生的話迴響在耳邊,我不再去撿它們,將手裡的也丟落在地。灼目的太陽令我暈眩,髮絲間的汗水順著脖頸流進脊背。渾身一抖,我打了一個冷顫,好像突然明白過來。也許再過不久,我的身子也會發黑,變得乾硬,當我體內再也無血可流時。… Read More »【第二屆創世紀文學獎聖經故事獎佳作】女兒丨禧年